他不能利用马车,乘马车或租马必须要有护照。
在瓦兹省住下,这就是说法国最暴露最受监视的一个省区住下,这还是不可能,而尤其像安德烈这样的一位犯罪老手,更是不可能的。
他在一座土墙旁边坐下来,把他的脸埋在双手里深深地思考了一会。
十分钟以后,他抬起头来;他已经作出了决定。
他把半边外套上上下下都扑上尘土,这件外套他当时在溜过前厅时还来得及从衣钩上取下,套在了舞会礼服的外面。然后前往夏佩尔的塞尔瓦尔镇,壮着胆子去敲当地唯一的那家客店的门。
店老板前来开门。
“我的朋友,”安德烈说,“我从蒙方丹来,到桑利斯去,我那匹可悲的马折断了腿,摔了我一跤。我必须在今夜到达贡比涅,不然就会使我家里人非常担心。您能租一匹马给我吗?”
在店老板家找匹马还是比较容易的,至于好坏优劣那倒不敢担保。
塞尔瓦尔镇的客店老板叫来照管马厩的伙伴,吩咐他去给追风马备鞍,另外他又喊醒了儿子,让这个七岁的孩子骑在这位先生的背后,然后再把马骑回来。
安德烈给那个客栈老板十法郎,当他从口袋里掏钱的时候,他丢下了一张名片。
那张名片是他在巴黎咖啡馆认识的一位朋友的,所以安德烈离开以后,客栈老板拾起名片一看,便认为他把他的马租给了家住圣多米尼克街二十五号的马伦伯爵,因为名片上印着这个名字和地址。
追风马并不是一匹跑得很快的马,但它却走得很均匀而不停歇;三个半钟头以后,安德烈走完了到贡比涅的二十七里路,四点钟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公共驿车的终点。
贡比涅有一家很豪华的旅馆,凡是曾经到过那儿的人大概都记得很清楚。
安德烈有一回到巴黎郊外出游时,曾在这儿歇过脚,所以他记得这家钟瓶旅馆。他向四下望去,在路灯的光线下瞥见了那家旅馆的招牌,于是他把身边的零钱都掏出来给了那孩子,把他打发走以后,就走上前去敲门,心里一边算计着,现在还有三四个钟头,最好能美美地吃上一顿,再睡上一觉,养精蓄锐好应付接下去的劳顿颠簸。
一个侍者出来开门。
“我的朋友,”安德烈说,“我在圣让布瓦来,还是在那儿吃的饭。我本想搭一辆半夜过路车,可是我像傻瓜一样迷了路,在树林里转悠了四个钟头。给我弄一间面朝院子的精致的小房间,给我送一只冻鸡和一瓶波尔多酒来。”
侍者毫不疑心,安德烈说话的神情从容自若,他的嘴里含着一支雪茄,双手插在套袋里,衣服高雅,下巴光滑,皮靴雪亮,他看来只是一个在外面待得非常晚的人而已。
当侍者为他收拾房间的时候,旅馆老板娘起来了,安德烈拿出他最可爱的微笑,问他是否能住在第三号房间,因为他上次来贡比涅也是住在那个房间里。不巧的是,第三号房间已有一个青年男客和他的妹妹住上了。
安德烈似乎很失望,直到老板娘向他担保,说现在给他准备的七号房间格局完全跟三号房间一模一样以后,他才算又高兴了起来,一边在壁炉边暖暖脚,一边跟老板娘聊聊最近的尚蒂伊之行,直等到那伙计来告诉他说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安德烈称赞钟瓶旅馆那些向院子的房间漂亮,是有原因的,原来钟瓶旅馆的门口像歌剧院一样,有三重门廊,两旁的廊柱上缠着一些素馨花和铁线莲,看上去是一个最美丽的进口。鸡非常新鲜,酒是陈年老酿,壁炉的火熊熊燃烧,安德烈惊奇地发觉他自己的胃口竟然像未遇意外事故时同样好。
吃完后他就上床,而且立刻就进入了梦乡,这本来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的情形,即使他们在满心悔恨的时候也是这样。
我们本来认为安德烈应该感到悔恨,但他却不这样认为。
他已经有了一个非常安全的计划。
他在天亮以前醒来,很快地付清账单,离开旅馆,进入森林,然后,借口要画画,他花钱受到一个农民的友好接待,给自己弄到一套伐木者的衣服,一把斧头,脱掉身上的狮子皮,打扮成伐木者的装束;然后,他用泥土涂满双手,用一把铅梳弄脏他的头发,用他的一个老同行传授他的方法把他的皮肤染成褐色,白天睡觉,晚上行路,只在必要的时候才到有人的地方去买一块面包吃,在森林里穿来穿去,一直到达最近的边境。
一旦越过边境线,安德烈就把钻石换成钱;再加上他一直揣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那十张钞票,他还能拥有五万里弗尔左右,这使他达观地认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孤注一掷。
再说,他认为唐格拉尔为了面子,一定会阻止那件丑事的张扬。
这些理由,再加上疲倦,竟使安德烈睡得非常香甜。
为了要早醒,他不曾关百叶窗,但他小心地闩好房门,并把那柄他永不离身的尖利的小刀放在桌子上。
早晨七点钟左右,一缕温暖而又耀眼的阳光照到安德烈的脸上,唤醒了他。
凡是条理清晰的头脑里,总有一个占主导地位的念头,这个占主导地位的念头,在脑海里总是最后一个歇息,又第一个起来喊醒整个儿思想的。
安德烈还不曾睁开眼睛,他昨晚的念头便浮上他的脑海里来,并且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你睡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