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泰斯低下头,他对于这个计划的失败并不感到怎么遗憾,他不愿意让他的同伴看到他脸上的这种表情。说老实话,这个年轻人的心里现在只有高兴,因为他发觉自己已不再孤独了,不再冷清了。
神甫就势倒在爱德蒙的床上休息,而爱德蒙仍然站着。他以前从未想过要逃走。有些事情看来实在是不可能的,以致他的脑子里从没有过那种念头。在地下挖掘五十尺,为这项工程要花去三年的辛苦,即便成功,也只是通到一个临海的悬崖峭壁,从五十、六十,或许一百尺的高处向下跳,即便哨兵的子弹没打死你,你也会一头撞在某块岩石上而粉身碎骨;就算你能平安度过这些危险,还不得不再游上一里地的海面,这一切在唐泰斯看来实在是太艰难了,这种计划他甚至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他只是听天由命。但现在他看到一个老人竟这样大胆不怕死的在寻求活路,他也就有了一个新的希望,勇气和精力也被激励起来。已经有别人尝试过他连想都没有想过的事,而那个人,还不如他年轻,不如他强壮,也不如他这样灵敏,却凭着耐心和技巧给自己配备了做那桩惊人的工作所必需的一切工具,只是由于计算上的一个失误而变成了一场空。那个人既然做到了这一切,那么,唐泰斯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了!法里亚从他的牢房里掘通了五十尺地道,唐泰斯则决心掘通两倍于那个距离。年已五十的法里亚,用了三年的时光致力于工作,还没有前者一半年龄的他,却虚度了六年的时光。做神甫和哲学家的法里亚,甘愿冒生命危险去游过一里地然后登上多姆岛、拉托诺岛或勒梅尔岛,难道像他这样一个身强力壮的水手,一个经验丰富的潜水者,竟做不到这一点吗?难道像他这样的常常只为了好玩而潜到海底去采珊瑚的人,还会迟疑去游那一里地吗?游一里要多少时间,一小时?那好,他过去不是曾好几小时地泡在海里而没有踏上过岸嘛,不,不,唐泰斯只需要有一个榜样来激励自己就行了。另一个人已做,或是将做的一切,唐泰斯一定能做到。
年轻人继续沉思默想了片刻,说道,“我想出您所寻求的办法了!”
法里亚吃了一惊。“真的吗?”他赶紧抬起头来说道,“请告诉我您发现了什么?”
“您从您住的地牢挖过来的这条通道,是不是和外面这条走廊是同一个方向?”
“是呀。”
“而走廊离您的地道不过十五步左右?”
“最多也不过如此。”
“那好吧,我来告诉您我们该怎么做吧。我们必须在地道的中间处开一条丁字形的路。这一次您测量得准确一些。我们可以挖到您讲过的那条走廊边上,杀死看守走廊的哨兵,就此逃走。要保证成功,我们只需要勇气,这个您不缺,还要力气,这个我也有,至于说耐心,您已经够多的了,现在就瞧我的吧。”
“等一下,我亲爱的朋友,”神甫答道,“您显然还不了解我有的是什么样的勇气,打算把力气用在何处,说到忍耐,我那样夜以继日的工作,倒也够耐心的了,不过,小伙子,请听我说,那时,我觉得一个无辜的人,不该受罪的人归于自由是不会使万能的主不高兴的。”
“难道您的观念改变了吗?”唐泰斯问,“难道在遇见我以后您认为自己是有罪的了吗?”
“当然不是,但我不想成为罪人。到目前为止,我自信仅仅同事物打交道,而您却劝我和人打交道。我能够挖通一堵墙,或拆毁一座楼梯,但我不愿意去刺穿一个人的胸膛,或毁掉一个生命。”
唐泰斯微微露出一点惊异之色。“当前面就是您想要的自由的时候,”他说,“您就为了那样的一个理由而踌躇不前吗?”
“请告诉我,”法里亚答道,“有谁阻止过您拆一根床腿下来,打倒您的狱卒,穿上他的衣服,然后设法逃走?”
“只是因为我从没想到过这样一个计划罢啦!”唐泰斯回答说。
“这是因为您对这么一件犯罪行为有着本能的恐惧,而这种恐惧,您连想也不曾想过,”老人说,“因为凡是在这些简单易行的事情上面,我们的天性会告诫我们不应该偏离正道。譬如说老虎吧,它天生喜欢喝血,这是它的现状和目的,它只想着一件事情,就是它的嗅觉告诉它一个猎物就在附近。它便立即奔向猎物,扑上去,把它撕得粉碎。那就是它的本能,它在按本能行事。但人却正相反,人是怕见血的。谋杀不但为社会的法律所不容,而且也是自然的法则所不容的。”
唐泰斯默默无言地听着这一番话,觉得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因为这种想法一向活跃在他的脑子里,或者说得准确些,曾活跃在他的心里,因为有些想法是脑海中想出来的,而有些想法则是从心里流露出来的。
“自从我入狱以来,”法里亚说,“我把所有的那些有名的越狱案都想过了。那些最终成功的人,都经过了长期的计划和小心安排,举些例子来说,如德·博福尔公爵博福尔公爵(1616—1669):法国亲王,投石党领袖之一。他曾参与推翻马萨林首相的密谋,1634年被捕,1648年越狱逃跑。逃出万森堡,杜比古瓦神甫逃出主教堡,拉杜特拉杜特(1725—1805):冒险家,曾密谋推翻蓬巴杜夫人,被关进巴士底狱,后逃脱过一次。逃出巴士底监狱,还有一些碰巧越狱成功的先例,这当然是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