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尔贝与基督山单独在一起时,他说道:
“伯爵先生,请允许我以导游的身份开始向您介绍一个典型的单身男子的住所。 热门住惯了意大利宫殿的人,因此您可以从事一项研究,计数一下巴黎一个住得不算差的年轻人可居住多少平方尺的面积。我们一间间参观下去,顺便一路打开窗户好让您透透气。”
基督山已经看到了餐厅和底层客厅,所以阿尔贝最先领他到他的工作室去;读者该记得,这是他特别喜欢的房间。
基督山是一位地道的鉴赏家,对于阿尔贝收集的古老的木柜,日本瓷器,东方的丝绸,威尼斯玻璃器具,世界各地的武器等等,每一样东西他都非常熟悉,一看便知它们是哪个时代的东西,产于哪个国家以及它们的来历。
莫尔塞夫原以为伯爵应该被他来指导的,而事实恰恰相反,倒是伯爵给他上了一堂考古学、矿物学和博物学的课。
他们下到二楼,阿尔贝领他的贵宾进入客厅。客厅里挂满了近代画家的作品,有杜佩雷杜佩雷(1811—1889):法国画家。巴比松风景画派的重要成员。的风景画:长长的芦苇和高大的树木,哞哞叫的奶牛和明朗的天空;有德拉克洛瓦德拉克洛瓦(1789—1863):19世纪上半叶法国浪漫主义画家。画的阿拉伯骑侠:身穿白色的长袍,把这闪闪发光的腰带,戴着铁套的纹章,他们的马用牙齿互相撕咬,骑在马上的人却在用他们的狼牙棒凶猛地格斗;拼杀布朗热布朗热(1806—1867):法国画家。的水彩画,表现出《巴黎圣母院》的全貌,画面上的气势力度使画家成了诗人的仇敌;有迪亚兹的油画,他使他的花比真花还鲜艳,太阳比真的太阳还灿烂;有德冈的图案画,色彩像萨尔瓦多·罗萨的画一样生动,但却富于诗意;有吉罗和米勒的粉笔画,把小孩子画得像天使安琪儿,把女人画得像仙女般美貌;有从多萨的《东方之行画册》上撕下来的速写,那些速写都是画家在驼峰上或回教寺院的殿堂下只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勾成的。总之,都是近代的艺术珍品,作为补偿那些久已失传的古代艺术品的杰作。
阿尔贝以为这一次至少他总能向这位奇特的游客指出几样新鲜东西了吧,但使他大为惊讶的是,他无须寻找签名,有的签名甚至只是几个缩写字母,便能看一眼就说出每件作品的作者名字;显而易见,他对其中每一个名字不仅熟悉,而且还认真研究和评价过他们各自的才能。
他们从客厅又到了卧室,这个房间布置得极其朴素雅致。在一只镀金镂花的镜框里,嵌着一幅署名“莱奥波德·罗贝尔”的肖像画。基督山伯爵对这幅肖像画产生了兴趣,只见他在房间里急速向前走了几步,然后突然在画像前面停了下来。画面上是一位青年女子,年约二十五六岁,肤色微黑,长长的睫毛下,有一双水汪汪的明亮的眼睛。她穿着美丽的加泰罗尼亚渔家女的服装——一件红黑相间的短衫,头发上插着金发针。她凝望着大海,背景是蓝色的海与天空。房间里的光线很暗,所以阿尔贝没有觉察到伯爵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了,他的胸膛和肩膀在神经质地颤抖着。房间里一时间沉寂了一会儿,在这期间,基督山出神地凝视着那幅画。
“您的情妇可真漂亮啊,子爵,”伯爵用一种十分平静的口吻说道,“这套服装大概是跳舞时穿的吧,使她看上去可爱极了。”
“啊,先生,”阿尔贝说道,“这是一个误会,倘若在这张画像旁边,您能看见另一幅画像的话,我就不能原谅您了。您不认识我的母亲,先生;您在镜框里看到的就是她;是在七八年前,她让人画成这个模样的。这套服装似乎是她想象出来的,但是画得十分相像,我以为一八三〇年的她又再现了。伯爵夫人是在伯爵不在家时让人画这幅肖像的。也许她原以为伯爵回来后会让他又惊又喜的,但非常奇怪,家父不喜欢这幅画像。您也看得出来,这幅画是莱奥波德·罗贝尔最美的杰作之一,但它的价值仍不能使家父克服他对这幅画像的厌恶。说句体己话吧,亲爱的伯爵,德·莫尔塞夫先生不愧为是卢森堡一个最勤勉的贵族院议员,也是军事理论上颇有名气的将军,可作为艺术爱好者就再蹩脚不过啦;我的母亲就大不一样了,她自己也画得很好,对这样一幅肖像画评价很高,舍不得抛弃,于是就送给了我,心想挂在我房间里,德·莫尔塞夫先生内心也许不会那么难受;我待会儿就让您看家父的肖像画,是由格罗画的。请原谅我絮絮叨叨向您谈了这么些家庭琐事,但既然过一会儿,我有幸要把您带到伯爵那里去,我现在向您说这些就是为了避免您当着他的面称赞这幅肖像。不过,这一幅画有一种不祥的吸引力,因为每当我母亲来到我房间时,难得有不对它看的,而每次看它,不流泪的时候就更难得了。不过,这幅肖像出现在府邸里在伯爵和伯爵夫人之间形成的那层隔阂,实在是他俩之间唯一的隔阂,因为在这以前,他们虽说结婚已经二十多年了,仍然恩爱如初。”
基督山迅速地瞟了阿尔贝一眼,像是要寻找他的话外之音,但这个青年人的话显然是很直率地从他的心里说出来的。
“现在,”阿尔贝说道,“我全部的宝藏您都见到了,请允许我把它们献给您,虽然都是些毫无价值的东西。请把这里当做您自己的家好了,请随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