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法院路上的墨杜萨墨杜萨是希腊神话中的蛇发女性,任何人被其目光触及即化为石头。喷泉的正对面,有一排由皮热皮热(1620—1694),法国最有特色的巴洛克雕塑家、画家及建筑师。设计的具有贵族建筑风格的古老府邸。在其中的一座府邸里,有人在同一天的同一时刻也在举行订婚喜宴。但这儿的宾客可不是普通的百姓、水手和士兵;团聚在这儿的,都是马赛上流社会的头面人物,——文官曾在拿破仑统治时期辞职退休;武官则从法军里开小差并投身于外国列强的军队里,而那些青年人则都是在咒骂那个逆贼的环境中长大的。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青年生活尚难安定,尽管家里曾花钱雇了四五个服役的替身,而这个暴君经过五年的流放生活,本该把这个人变成一个殉道者,而十五年的复辟生涯却使他被尊为半神的人。
席间谈笑风生,全是当时的热门话题,而情绪尤为激烈,言辞生动而刻薄,反映了五百年来,南方宗教仇恨给政治仇恨火上浇油。
在这些人看来,雄踞世界,曾一度统治过半个世界,并听惯了一亿两千万臣民用十种不同的语言高呼“拿破仑万岁”的皇帝,现在却被贬为厄尔巴岛的国王,仅仅统治着五六千人,总之,他已经永远失去了法国,永远失去了他在法国的皇位了。
文官们滔滔不绝地讨论着他们的政治观点;武官们则在谈论莫斯科和来比锡战役,女人们对约瑟芬皇后离婚的事更感兴趣。这一群保王党人不但在庆祝一个人的垮台,而且还在庆祝一种准则的灭亡,他们相信政治上的繁荣已重新在他们眼前展现开来,他们已从痛苦的噩梦中醒来了,他们又重新开始生活了。
一位老人站了起来,他胸前佩戴着圣路易十字勋章。他提议为国王路易十八的健康干杯。这位老人是圣·梅朗侯爵。
这一杯酒使他们同时联想到了在哈威尔的放逐生活和法国的绥靖王,大家群情激昂,因此又引起一阵议论和欢呼。他们以英国式的礼仪纷纷举杯,太太小姐们则把挂在她们胸前的花束解开来,散花女神般地把花撒了一桌。一时间,席上气氛热烈充满了诗意。
圣·梅朗侯爵夫人是一个眼睛干涩、嘴唇很薄的女人,虽然是已有五十岁了,但看上去仍有贵族气派,她说:
“如果那些革命党人在这里就好了,他们该明白,是他们把我们赶走的,在这恐怖时代,他们用一块面包就买下了我们这些古老的宅邸,而反过来,我们却心安理得地让他们在那里策谋造反;他们该明白,我们表现出的,才是真正的忠诚,因为我们自愿追随一个没落的王朝的命运,而他们却恰恰相反,他们只知道对一个初升的朝阳顶礼膜拜,是的,是的,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为之牺牲了官位财富的这位国王,才真正是我们‘万民爱戴的路易’,而他们那个篡权夺位者却永远只是个被人诅咒的‘该死的拿破仑’。我说的对不对?维尔福。”
“您说什么?侯爵夫人。……实在抱歉,我没有听您说话。”
“哎,侯爵夫人!”刚才那个提议祝酒的老人插进来说,“别去打扰那些年轻人吧,他们快要结婚了,该说说话,当然不想谈政治了。”
“请原谅,母亲,”一个年轻的美人说道,她的头发呈金黄色,一对睫毛浓密的眼睛水灵灵顾盼如珍珠般闪亮,“我刚才缠住了维尔福先生,以致使他没有听到您说的话。好了现在您跟他说吧,而且您爱谈多久就谈多久。维尔福先生,我请您注意,我母亲在跟您说话呢。”
“我刚才没听清楚,如果侯爵夫人愿意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将悉心作答。”德·维尔福先生说。
“算了,蕾妮,我饶了你。”侯爵夫人说道,在她那张干瘪的脸上绽出一个令人惊奇的温柔的笑靥。
女人的心就是这样,无论在持偏见者的闲言碎语之中,还是她本人在坚定的党派立场上变得多么不留情面,它还总留有宽厚、善良的一角,这是上帝特地给母爱留下的一席之地——“维尔福,我们原谅您……我刚才说,波拿巴分子丝毫没有我们那种真诚、热情和忠心。”
“啊,夫人,他们倒也有这些品德的替代品,”青年回答说,“那就是狂热。拿破仑是西方的穆罕默德,他的那些庸庸碌碌却又野心勃勃的信徒们对他推崇备至,他们不仅把他看做一个领袖和立法者,还把他看做平民的化身。”
“他!”侯爵夫人喊道,“拿破仑,平等的象征!上帝啊!那么,您把罗伯斯庇尔先生又比作什么?我觉得您把他的头衔偷来给科西嘉人了;而我觉得,有一次篡位的事已经足够了。”
“不,夫人,”维尔福说道,“我把每个人都放在恰如其分的位置上:罗伯斯庇尔的归宿之地应该是路易十五广场上的断头台;而拿破仑的归宿之地则该是旺多姆广场的廊柱;区别在于前一个降低了平等的水准,后一个则抬高了平等的地位;前一个把国王们压低到断头台上,后一个却把人民抬高到皇座上,”维尔福笑着补充道,“我并不想说这两个人就不是下流可鄙的革命者,也不想说热月九日(即1794年7月27日)和一八一四年四月四日对法国而言不是两个幸运的日子,不是同样值得热爱秩序和王朝的朋友们庆祝的日子;我只是想说,拿破仑虽说跌倒后再也爬不起来了——但愿如此——但他仍拥有众多的狂热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