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五儿吃惊的面孔,四儿咧嘴一笑,说:“五儿姐,我过来跟你一起住,你不介意吧!”
柳五儿见四儿笑容苦涩,便赶紧说:“自然不介意,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被赶出来了?”四儿原先是与佳蕙一起住的,但是自打她上回跟着黛玉出门,回来之后病了,就被挪了出来,单独一个住着。在整个怡红院里,就只有她和柳五儿是住单间儿的。
“老太太点了个梨香院唱戏的小戏子过来咱们院儿当差,宝二爷可高兴坏了。袭人姐姐便尽着那小戏子安排。她说原先在梨香院一直一个人住的,不习惯和别人挤,这不,袭人姐姐就叫我搬过来了。五儿姐姐,你就忍忍,咱俩挤挤吧!”
柳五儿说:“咳,这有什么?”她安慰了几句四儿,眉头却微微皱起。柳五儿一下子想起了自己进园子的时候,芳官在外头相送的情形——那个小戏子,那么向往着园子里,如今心愿达成,还不够她嘚瑟的?所以这一进怡红院,就逼了四儿搬屋子和自己挤,也不晓得是不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芳官估计也真是嘚瑟的不行。据四儿说,袭人因为要守孝,所以将以前裁的那些光鲜衣衫都送了给芳官,晴秋麝等人也都有表示,连宝玉也赏了旧年的首饰衣裳,所以芳官眼下气势正盛,与柳五儿当年入大观园那会儿相比,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少时,有个声音怯生生地在外头说:“五儿姐姐,你在么?”
四儿立即压低了声音说:“是那小戏子!”
柳五儿点点头,芳官的声音,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四儿说:“你们原先在园子外头就认识吧!这么着,你们先叙着,我出去拿饭去!”眼看到了饭点,大观园里众丫鬟们的工作餐差不多就要送来了。
四儿出门,还是与芳官友好地笑了一下。
芳官进来,打量着了柳五儿与四儿两人稍显凌乱的“宿舍”,接着娇娇柔柔地开口,叫了一声“五儿姐”。
柳五儿打量了一番芳官,倒觉得芳官与以前是有些不同。只见她穿着一件玉色红青酡三色缎子拼的水田衣,束着一条柳绿的汗巾子,底下是水红撒花夹裤。她头上编着一圈小辫,总归至顶心,之后便结成一条粗粗的总辫,拖在脑后。这个发式,明摆着是男孩子的发式,与宝玉的发式一般无异①。
芳官见柳五儿打量她,眼里微微露出些得意,侧过脸,露出耳上戴着的一堆白果大笑的硬红镶金大坠子来,她肤色白,陪金红首饰合适,越发衬得她面如满月犹白,眼比秋水还清。
五儿也微笑,芳官入园在她意料之中,而芳官这般小人得志,也在她意料之中。唯独没想到的是,芳官这么快已经在宝玉身上找准了切入点,才入园就得了宝玉的欢心——
芳官如今的打扮,与宝玉的家常打扮相差仿佛,更是梳了宝玉的发式,俨然就是宝玉的分身一样。柳五儿知道,宝玉深心里想要亲手塑造一个分身,一个与自己一样的分身,一个真正脱略形迹、洒脱不羁的分身,而这一点,黛玉做不到,宝钗做不到,连一向洒脱心大的湘云也做不到,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学戏出身的芳官。所以芳官一进园子,便得到了宝玉没有半分保留的宠爱。
芳官见柳五儿微笑,反而脸色沉了沉,开口道:“五儿姐姐没想到,我也有这进园子的一天吧!”
柳五儿继续笑:“又有什么想不到的,你不是一直想进来么?”
芳官觉得柳五儿没有半点气恼的样子,甚至连半分钦羡的神色都没有,觉得好像是一拳砸进了棉花里,软软的半点儿也不受力,心里郁闷的要死,脸上却只能继续保持微笑,说:“既然大家都在园子里,就都是姐妹了。既然姐姐与我,是老相识,那妹妹少不得,也要好生‘照应照应’姐姐,才不枉了咱们昔时在梨香院的姐妹一场啊!”
芳官将“照应照应”四个字着重说了,柳五儿甚至能听见她磨着后槽牙的声音。
柳五儿淡淡一笑,说:“芳姑娘还是先照应照应自己吧,对了,你是认了园门口的何妈妈做干娘是么?”
芳官一听“何妈妈”这三个字,脸立刻就涨红了,肚里不晓得在用什么字眼儿骂柳五儿呢。她确实是认了何婆子做干娘,可是这何婆子已经将她刚进园子时领的月钱全讨了去,然而日常用的一些小物,如桂花油、鸡卵、香皂、头绳之类,却一点儿都不给。
而芳官偏偏高调入园,自己一个人霸了一间屋子住着,连有个可以匀东西的“室友”都没有,少不得要再低三下四地去想办法。一想到这里,芳官看看柳五儿那张姣好的面容,和一头保养得乌黑亮丽的发辫,心里那个郁闷那,好似闷了一口老血在胸口,吐都吐不出来似的。
恰在此时,四儿提着两个食盒进来,说:“哎呀,芳官姑娘啊,你还在我们屋那。袭人姐姐四处找你,说是要你去服侍宝二爷吃饭。”
芳官听了,脸上便闪过一丝得意,可这得意随即一闪而逝。她赶紧从四儿手中接了一个食盒,放到屋里的桌上,接着,带着几分惶惑,说:“四儿姐姐,今儿一来就打搅到了你,我也没想到,我就与袭人姐姐随口提了一句,她便这么安排了,劳动了姐姐,我这心里实在是……”
四儿看她一派婉转可怜,又觉得她年纪小不知事,所以也就不生气了,当下也就说:“没啥,我与五儿一起住也挺好。”现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