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柳五儿接口,碧痕跪在地上,却也抬起头来望着秋纹说:“哎呀,我刚刚还想说呢!那茶炉房里不知道何时多出来一只匣子,我瞅着就是以前那些外头送冰过来,就是用那个装的。”
秋纹大是兴奋,问:“哦?在茶炉房?那我去取,珠大奶奶正等着呢!”
碧痕一脸的怪异,眼光溜向了旁边立着的柳五儿,突然怪声怪气地说:“好姐姐,您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茶炉房里除了那匣子,哪儿还有冰块的影子啊!”
听了秋纹与碧痕的一番对答,宝玉的神色又不好看起来。“五儿,要是咱们自己院儿里的冰也罢了,你偏偏要用大嫂子兰哥儿的东西,你难道不知道这大夏天里头的,一匣子冰有多么难得么?”
在这现代科技缺乏的古代,炎炎夏日里,冰块一物,只能从京城最大的冰窖里购得,一匣子便已经相当金贵了。所以宝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觉得柳五儿简直暴殄天物,殊不知柳五儿肚子里正在暗暗抱怨——冰块她那空间里要多少有多少,哪里用得着花银子去买。可惜这空间对柳五儿来说,是个不能宣诸于口的秘密,否则她此时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空间,将她真正给宝玉晾着的那碗茶取出来,旁人给她的栽赃便不攻自破。
然而此时柳五儿脸上愈发地傲然不屈,宝玉心里就越发地不受用,觉得这个丫鬟桀骜不驯,不服管束。他站得离柳五儿本来就近,此时心里一发急,登时一抬腿,便往柳五儿身上踢去。他原本没打算下死劲儿踢,只想给柳五儿个教训,至少叫她服软也好。哪知,这一脚刚伸出去,只听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叫——“哎哟”,柳五儿已经捂着肚子蹲了下去,脸色煞白,头上也开始冒汗。
宝玉一下子就悔了,这么个清俊的女孩儿,又这么像黛玉,就为了这么一点子小事儿,被他一脚踹着了,若是日后落下病根儿,那如何是好?
他急的一头是汗,将心里那些气啊恼啊都忘了,连忙去拉柳五儿,岂料柳五儿就像是要故意避开他的手似的,往后一坐,坐倒在怡红院正厅的水磨石砖地面上,捂着肋部哀嚎起来。
其实刚刚宝玉那一脚并不重,而且柳五儿防护意识甚好,那一脚刚刚挨身,柳五儿其实就往后退了,将过来的力道尽数让开,所以那一脚不痛不痒地踢在她身上,实在是没有什么实质损害。可是她偏偏高声大叫,眼中硬挤出几滴眼泪,仿佛要叫全世界都知道,她柳五儿吃了亏。
这下子,宝玉慌了,袭人也慌了——
宝玉慌,完全出自一片怜香惜玉之心,只一碗茶的事儿,真犯不着将小丫头踢得半身不遂。
而袭人慌,也是出自她作为行政主管的责任意识,王夫人指下来的人,要是真的在这院里出了什么事儿,她难逃干系。所以这主仆两个,同时围了上来,袭人已经伸手将柳五儿扶起来,只见她碧青的短背心上一只灰扑扑的鞋印,正是宝玉的。宝玉也见了,脸上愈发见愧色,早就将什么凉茶冰茶的事儿抛在了脑后,反而张罗着问柳五儿疼不疼。
柳五儿“疼”得说不出话来,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袭人只好叫了秋纹碧痕一起来帮忙,几个人连拖带拽的,先将柳五儿弄回了她房里。柳五儿被袭人她们驾到了床榻上,秋纹丢了一团被褥给柳五儿捂着肋部,柳五儿故意“丝丝”地在那里吸气。宝玉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你们都轻点,轻点啊……”
袭人连忙出去,哄宝玉先回房,接下来,又先吩咐秋纹等几个去张罗众人的饭食,后来陪着柳五儿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柳五儿不再喊疼了,这才扶着腰走出门去。柳五儿一边目送袭人出门,心里一面替袭人脑补台词——作为一个得替万事善后的行政主管,我容易么我!
袭人将门一带上,柳五儿立时从榻上轻轻坐起来,收起了她那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冷静肃然。今天下午的事情来得太突然,她需要好好理一理头绪——
首先,到底这事是谁害她的。想来想去,只有秋纹的嫌疑最大,从叫她烹茶开始,到最后来取冰,一环一环,丝丝入扣,每一件都与秋纹逃不了干系。可是她与秋纹旧日无怨,近日无仇,秋纹为啥要来害她?
柳五儿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袭人的嫌疑最大。曹公不是在《红楼》原著里写了,秋纹麝月,这些个表面上看起来笨笨的大丫鬟,都是袭人一党么?
可是袭人又是寻了谁,找了一个与宝玉平日里用的一模一样的茶盅,而后再将自己烹的茶取了来冰了,然后再送到宝玉手里的呢?柳五儿悔得直拍脑袋,怎么这么不谨慎——她烹茶的时候并不避人,也就是说,她眼下连着好几天只泡一种茶,便会很容易叫人偷学了去,然后做点手脚,再栽回自己头上来。
这下,嫌疑人、动机、作案手法都有了,柳五儿叹了一口气,心道——郁闷!
她对她最后那一出的演技还是满意的。就是在宝玉发怒的电光火石一刹那,她突然想起了原著上写过花袭人女士后来会挨贾宝玉一脚窝心脚,此后宝玉对她多有歉疚之心,当下决定依葫芦画瓢,将半分小伤描绘成了不得的事儿,果然宝玉便不再追究那冰茶的事情。柳五儿的处理方式,与袭人女士唯一不同的,便是柳五儿十分高调,嚷得人尽皆知——反正她算不上是个什么份位上的人,在众人面前丢人便丢人吧,只要能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