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儿过了一会儿才意识道原来自己竟将钱槐那杯茶给喝掉了,恼怒得几乎想打一下自己的手。
她只能很尴尬地再给钱槐叫了一杯茶,慢慢地问:“京里……令尊令堂,还好吧!”
钱槐这会儿正在喝水,立即被一口茶呛住,咳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往了,一颗心却欢喜得什么似的,“好……咳咳,好!”
柳五儿带着几分担心看着钱槐,心想怎么都咳成这样了还能说话,真是不容易唉!
“京里,我走之后,府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柳五儿看似平淡地问钱槐,钱槐这会儿满心的喜气洋洋,柳五儿问他什么他就会答什么。
“贾府后来又被抄捡了一次,听说判了重刑。后来因为老太太没了,皇上才开恩,减了刑罚。只是大老爷二老爷他们都是流配,应该早就不在京中了。我从京里出来的时候,宝二奶奶也刚过世,贾家正在发丧。可怜宝二奶奶的丧仪,别说和早年东府的小蓉大奶奶的不能比,就是和当年那死了的尤家二姨,或者是二太太房里死了的金钏,都没法儿比啊——”
柳五儿只觉得心里微微震了震,怎么宝钗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她不还是要重振贾府的家业的么?
她听说宝钗过世,心里难免不是滋味。这宝钗,算来也是她的半个同类了,都是多多少少能预见到贾府结局的人,可是这宝钗,却终于还是没能熬过贾府二次抄家的这一劫。若是宝钗能够放开宝玉,凭她的聪明才干,这一世定然能有个好结果的,可是人一执念,便落得个如此结局。想到这里,柳五儿又无语望天,心想,自己也算是个在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上注册备案过的人,只不晓得自己将来会是个什么结果呢?
钱槐见柳五儿脸色不大好,只道她是听见了这些事情,心里不爽快,也叹了一口气,说:“这个世道,说来也真是祸福难料。听说贾府抄家之前一切已经看着都风平浪静了,可是谁晓得当时便抄了家。听说抄家的时候史大姑娘还在贾府里,沾了晦气,一回去就听到消息,说是好好的姑爷没了。本来应该三日之后便拜堂的,合不合却守了望门寡,你说这是不是贾府背了气运,还连累了亲戚家……”
钱槐还絮絮叨叨地要往下说,柳五儿此时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喉咙,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她突然支起身子,一把抓住了钱槐的领口,颤抖着声音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说,史大姑娘的姑爷,怎么样了?”
钱槐被柳五儿这副骇人的模样给吓住了,茶摊上其余人见了此情形,也免不了将视线都转了过来。
柳五儿浑然不觉,她只管拽着钱槐问:“史大姑娘,究竟怎么了?”
钱槐完全被吓住了,听见柳五儿的问话,才呆呆地说:“史大姑娘的婆家是卫家,卫家说的,史大姑娘的姑爷得了急病没了。史家都怪史大姑娘不该上贾府去探视,这才沾染了晦气,这下子她可苦了,守了望门寡,史家又没落了,将来还不晓得如何……”
钱槐只道是柳五儿与史湘云相熟,在为史湘云的遭遇而忧心,却不知道柳五儿此时如生生吞了一口黄连似的,一股子苦涩直从心底泛上来,泛在她口里、心里,四肢百骸。
记忆中,祖父曾经无奈地无数次低吟过关于史湘云的那首《红楼梦曲》,其中便唱道:
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①
*
柳五儿得知了史湘云守了望门寡的消息,便也知道了卫若兰的凶信。她知道卫若兰绝无可能因急病而亡,只怕是月派铁网山事情败露,他作为月派的军师,也终于难以幸免。而卫家说得了急病云云,只怕是为怕君上见责,为了保住卫家其余人等,和将来的荣华富贵,才对外声称卫若兰乃是因病亡故。
她想起卫若兰最后对她说过的那些话,那个人,早已预料到了这覆顶而来的灾祸,才执意让自己避开,甚至不惜言语间伤害自己。
原来,原来那紫檀堡山间的一别,竟是永诀。
到如今,她再恨,再悔,再无奈,又都有什么用呢,她已经再也见不到卫若兰了,见不到那张面瘫的帅脸,所以也无法再对他笑,拉着他的衣襟娇嗔,黑着脸对他一顿吐槽……
她知道卫若兰永远不会忘记自己,那一刻她请求了,而他也答应了。然而如今她才晓得,就在他答应的那一刻,自己的下半生,也永远映满了卫若兰的影子。或许,很多年以后,她会开始考虑为了自己后半生的福祉,慢慢想要试图忘记这个人的样貌,可是如今,那一点一滴,与卫若兰不多的过往,竟成了那最甜蜜而她也最愿意回忆的过往。毒早就藏好,而她竟然一口服下,甘之如饴……
柳五儿双目直愣愣地盯着钱槐,然而实际上她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一时之间双眼中竟完全见不到钱槐的样貌,也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她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发呆发了很久很久,直到周遭的世界都安静下来。
她突然很冷静地想到了一个问题,到了这个时候,她是不是可以安静地离开了。
*
可怜那钱槐,至今不晓得在紫檀堡将柳五儿交给自己照料的那名贵介公子,便是他口中短命的史家姑爷。他只见到柳五儿跌跌撞撞地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外头走去。钱槐担心得紧,只得从怀里摸出两文钱,推给那茶摊老板,再出去的时候,已经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