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柳五儿变脸如同翻书一样自如,黑衣人心中十分惊愕。可是他再一想,这小丫头又能翻出什么花儿来。他伤口尚未好全,晓得此时不宜移动,所以便又大喇喇地躺回土炕上去,静候柳五儿回来。
不多时,柳五儿板着一张脸,拎着一个红漆双层食盒进来,往黑衣人身前重重一顿,说:“不是饭点,厨下也没什么材料,就只得了这些。您吃得下就将就吃点,吃不下,我也没办法。”说着将那食盒“哐”的一声在那黑衣人面前一放,转身便出去。
那人似乎对柳五儿的“无礼”有些不满,轻轻地哼了一声。但他又抑制不住好奇心,伸手将食盒的盖儿揭开,只见里头是一大海碗阳春面,清汤寡水,平平无奇。他略有些失望,伸手将那海碗取出,再往下一看,黑衣男子免不了“噫”的一声,忍不住骂道:“这个臭丫头!”他一面骂,一面恨恨地扯下了遮面的黑巾,人都借着吃食蹬鼻子上脸了,他脸上还蒙着这个劳什子干啥?
食盒的第二层,赫然装着一盆炒苦瓜。
这年头,喜欢吃苦的人真没多少,柳五儿就是故意炒了这么一盆苦瓜,送来恶心这个黑衣人的。
黑衣男子明显被这盆苦瓜恶心到了,扭过头去,可是又耐不住腹中的馋虫,那一海碗平平无奇的阳春面,似乎竟然也飘着诱人的香味。黑衣男子长叹一口气,扭过头来,托起那海碗,伸筷尝了一筷子面,又摇摇头,神色之间好像无限惋惜一样。他慢慢抬起头,眼光又缓缓地移向那盆炒苦瓜,苦瓜仿佛在召唤着他的味蕾——来呀,来尝尝俺们那!
却听他突然高声喝道:“小九,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只听轻轻的一声,另一个穿着一身侍卫服色的男子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跪伏在黑衣人面前,语音里带着欣喜,说:“公子,可算找到您了。”
黑衣人神色不变,继续用手里的筷子扒拉了一口面条,说:“我躲到这贾妃省亲的园子里,是够难找的吧!”
那名叫“小九”的侍卫当即回答道:“是,属下们都没想到您竟会往这个方向过来,今天一清早七哥寻到了冯大爷那边,冯大爷说起,有人依稀见过您往这个方向过来,属下想想您过来贾府,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干脆进来找找试试看。侥天之幸,您真的在这儿。”
黑衣人将筷子往那海碗中一摔,冷笑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守在这梁上的?若不是我出声,你也未必会出来吧!”
小九不好意思地伸手挠了挠后脑,笑道:“刚刚那位姑娘……那、那个丫头,头一回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找到公子了。”他见黑衣人眼神不善,赶紧改了口,黑衣人这才好些,低下头去,又挟了一筷子阳春面送到口中。
小九看着黑衣人吃面之时毫不犹豫,一点儿戒心都没有忍不住担心地问道:“您就不担心,贾府通过刚刚那个丫头,给您这阳春面里下点儿料?”小九不明白,自家一向谨慎的主子,受了一会伤,怎地这多疑的性情也变了。
黑衣人冷哼一声,说:“贾府没有这个胆子。”他又吸溜一声吃了一口面,一面咀嚼一面含混不清地说:“八公里头,就属这贾府两面三刀。不过如今我们的布置,样样都符合贾府的利益,宫里也无人与贾妃有什么冲突,贾府不会为了那头而转而对付我。”他暗想,要是这事儿让贾府的主子知道,估计早就赶进园子来见自己了。所以说……这个丫头,竟然真的没向别人透露有关自己的事情?
“再说了,”黑衣人不晓得为何,竟主动向小九解释,“那个丫头,看得出来,在饮食上十分精心,不像是会动这些龌龊心思的人。”他方才刚刚打开那个食盒的时候,就已经能那食盒里的饮食与配器之上体会到,这饭菜虽然简单,可是做这些的人却是用了心的。“这海碗阳春面,配料调料一概俱无,只有一味酱油而已,估计是怕那些与我身上用的伤药有什么冲撞。而这苦瓜么……”
黑衣人颇有些玩味地挟起了一筷苦瓜,而小九则一脸恐怖地看着自己的主子,眼珠子有滚落出来的趋势,他可是清楚地记得,自己这位少主,是从来不沾苦瓜的啊!
“竟然不苦——”黑衣人吃了一筷,怒气冲冲地评价道。
小九感觉自己脑后汗珠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滚。
好不容易待那黑衣人吃完一大海碗面条,将那盆炒苦瓜里的苦瓜也挑去了大半,盆里就只剩几片油花花削得薄薄的五花肉片。小九看了,更是咋舌——自家公子虽算不上无肉不欢,可是总也是个肉食动物,今儿这只吃苦瓜不碰肉的吃法,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啊!他想着,突然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己的主子。
“公子,刚刚我在贾府外头,还打听到了一件事儿。您的未婚妻,如今正在这贾府中那!”
“哦?是么?”黑衣人吃干抹尽,擦了擦嘴,重又将蒙面的黑巾围上,“我说小九啊,你近来,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倒也是越来越好了啊!”言辞虽然不激烈,可是语气冷冽,叫小九听得心惊肉跳,连忙磕头请罪,保证以后再也不八卦主子的婚事了。
“你刚才也看见了那个丫头的长相了,”黑衣人慢慢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伤口竟然没有裂开。他虽然还是觉得失血后头晕得紧,可是腹中暖暖的有了食物,四肢百骸,竟无一处不舒服。“回府之后,找个机会,去查查那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