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炉子哔剥哔剥地冒着火星,散发着阵阵暖意。
他背对着我,在那鼓捣着什么,过了半晌,端了杯水过来,“喝了它。”
他的口气平淡,但有种不同拒绝的威严,我打了个哆嗦,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了出去。
然而,接到手里,我的脸马上就苦了一层,那杯水里飘着黑色的灰末,看起来就很难喝。
他扫了我一眼,“这是正阳符水,江水阴气重,你碰过,还是驱驱邪气比较好。”
他一个眼神过来,我不知怎么的一阵心虚,下意识地就举起杯子咕嘟咕嘟地吞了个干净,顿时感到一股滚烫的热流顿时散发到四肢百骸,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他这才朝我笑笑,在我对面坐下,眼神平和地好像一汪静水,深流无波,让人一眼看不到底。我望着他,竟然感觉到我的心也一点一点被安定下来。
静了一会儿,他别开眼,轻声道,“这一带已成一片汪洋,你……今后怎么打算?刚才我起了一卦,你的亲人可能都已经……”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我也听懂了,默默点了点头,鼻子一酸,一串眼泪滚了下来。
看见我的眼泪,他似乎有点烦躁,好看的眉毛紧紧皱起。随着他身上气场的变化,船帘竟然被风吹了起来,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啪嗒”一声,我看见一只湿答答的血红爪印忽然出现在窗棂上,突然想到一个传说。
据说,长江里有很多因为自杀或者意外而淹死的人,他们因为不甘心,灵魂会徘徊在淹死的地方,这样的鬼地府不要,龙王也不收,就只能游荡在水里,最喜欢拉活人抵命。小时候,我也亲眼见过邻居家的小姐姐被淹死的尸体上,有一道黑乎乎的爪印。
“你……你后面!!”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有点疑惑,转过头扫了一眼,没当回事,从裤袋里掏出一张黄色符纸,随手拍到窗上。
刹那间,那窗帘便服服帖帖地黏在了窗棂上。与此同时,我好像听见一声凄厉的哀嚎,那只爪子也不见了。
“别怕,游魂而已。”他回头冲我笑笑。
我惊得嘴里发干,咽了口唾沫,“你……你是天师?”
我依稀记得,那个被淹死的小姐姐下葬的时候,请过一个人专门做过法,长辈们都喊他天师,很恭敬的样子,小姐姐的尸体直接被他烧成了骨灰,装在一只木盒里,上面用好几道符贴得严严实实的。
他噗哧一笑,“你看我像吗?”
我还记得那人的样子,仙风道骨,胡子花白,看上去就像个老神仙,“不像,你没么老。”
“这就是了。我哪敢妄称天师,不知天高地厚可是要遭天谴的,”他笑摸摸我的头,“我叫霍泽,是个术士,不过,平常主要干的事儿,跟那些所谓‘天师’也差不离,像驱鬼,算命,做风水局一类。”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就像在做自我介绍,但是有点紧张,怕我嫌弃似的。
我“嗯”了一声,觉得不说话不太礼貌,只好跟着道,“我叫阿清。”
他嘴角掠过一丝笑容,“你是七月初五的生日,今年要满八岁,对不对?”
我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他的眼睛里浮现出笑意,“雕虫小技而已,怎么,想学吗?”
我狂点头,毕竟是小孩子,看见新奇的东西,本能地就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可惜了,术数不是好东西,我发过毒誓,是要让它们烂在肚子里的,”他叹了一口气,“不过,你要是愿意跟着我,我可以教你别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小心翼翼地觑着我,“你……愿意吗?”
我歪了歪脑袋,没懂“跟着他”什么意思。
有一瞬间的静默,他抿了抿嘴,别开眼,一脸视死如归地道,“我算过你的命数,你我相遇时,红鸾星动……有婚姻之缘,但是你才八岁,我实在是……”
婚姻之缘?我愣了一下,“你是说?要我嫁给你吗?你才肯教我?”
他涨红了脸,“不是这个意思!姻缘天定,我也不知道如何更改,或许是弄错了……反正你眼下也无处可去,不如就先做的我弟子,一切都等你长大了再说!”
他在那语无伦次,我却大脑一片空白。
对结婚,我完全没概念,但是,跟他相处,却让我有一种特别安心的感觉,就好像外面的凄风冷雨都不再能让我害怕。
我默默点了点头。
他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就这样,我上了贼船,很久以后,我每次拿出这件事来控诉他明知道前面有火坑还拖着我一起跳,他都是一脸“我听不懂中国话”的表情,让我恨得牙痒痒。
过了两三天,水才慢慢退下去。我们弃船登岸,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泥沙沉积,布满了倒塌的房屋和树木,明明是盛夏的天气,却冷风阵阵,让人从心底里不舒服。
“小师傅。”我躲在他身后,本能地排斥这样的场景。
这几天的时间里,霍泽决定教我学医道,说是治病救人能多积德积福,对我最好。他原本要我喊他师傅,可是,我想起电视里那些师傅们都是白发苍苍,一脸胡须,但他看上去那么年轻,顶多二十出头,就自作主张,在前面加了个“小”。他纠正了几次都被我赖过去了,只能一脸无奈地由得我这么不伦不类地喊。
“好重的怨气,”他皱了皱眉,“我要行咒术,阿清,你要是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