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冬奕进家门时,程瑶瑶正呆坐窗前瞧着雨发呆。
窗子映着程瑶瑶的脸,苍白,瘦削。周冬奕穿一件白色衬衫,脸枯黄着,鬼魅般的立在她身后。
生活就这么被挂进了窗子里,解释着它艺术的本质。
一个女人的恨,都是等出来的。
倘若是爱着一个人,他的自私,他的蛮横,他的专权把自己抛进费心劳神的艰苦里,她是能忍的。可是,若是将她抛进等待的煎熬里,也就是将她拉进了肆意滋生的恨里。
是呢,她现在恨他,连说“回来了”三个字都是多余。
“我回来了。”话像是从周冬奕鼻腔里哼出来的,愧疚了,却也察觉到了傲慢与逞强。
程瑶瑶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子发呆。黑夜把落地窗涂成了一面偌大清晰的镜子,周冬奕能清楚地瞧见,坐在自己眼前的那个女人苍白的脸,眼神散漫着,伤心暴露的不动声色,跟黑夜一样,叫人心慌。
“字我已经签好了。”程瑶瑶说,语气不屑,像是在转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晓晓呢?”过了好久周冬奕才问道。
程瑶瑶冷冷地笑着,嘴角牵强的扬起,挂满蔑视与嘲笑。
一个人对一个人,对一段感情的失望,是慢慢熬出来的。那熬出来的结果是能杀死誓言的,程瑶瑶就是如此。
她爱着他,但更恨他,恨他犯了一个男人最羞耻的罪责——抛妻弃子。
见程瑶瑶不言语,周冬奕就不说话了,耷拉着脑袋进了客房。
几天的疲倦让他躺倒在床上,顾不得身上的汗臭与湿黏的雨渍,试图闭上眼睛就沉沉的睡过去,眼前看到的,看不到的都跟他没一点关系。
人要做梦,那是最简单的事情了。可是现下简单的却不那么容易。
虽然筋疲力尽,却睡意全无,躺着四肢发酸,像是血液发酵般难受。
翻来覆去几下,他便又回到了客厅。
程瑶瑶依旧是呆坐着,一句话都不讲。
“你要跟我离婚?”他问。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并没有得到任何答复,精力透支也有,恼羞成怒也有的他,不禁提高了音调,大声吼道,“你他妈要跟我离婚?”
“离!”程瑶瑶恶狠狠地说。
“你不是说你不离婚么!你不是说你不离么!”周冬奕站到了程瑶瑶的前面。右手紧紧扭住她的下巴呵斥道。程瑶瑶恶狠狠地盯着他,试图挣脱他的手,不料周冬奕捏得更狠了。
“说话呀!”
“允许你反悔,我就没有资格反悔么!”
啪一巴掌,狠狠地甩在程瑶瑶的脸上。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离婚!”程瑶瑶吼的声嘶力竭,椅子被碰倒在地上,猛得惊叫了一声。
“我受够了!我要疯了!”程瑶瑶上下挥动双手,发泄着,叫嚷着,哭喊着自己的不甘,自己的委屈。
周冬奕扯住她的头发,狠狠地呵斥她别发疯,安守本分。程瑶瑶挣脱着,直到硬生生被扯下一缕头发。
那时候,哪还是能感觉到疼的。只顾着夺门而出。像是逃命一样,什么都不想,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跑出去。
“你站住!”周冬奕在她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吼到。
程瑶瑶回过头,瞧着手握匕首的周冬奕,眼神慌张。
刀尖上泛着灯光,那是冷冽的,要把人心搅碎的光。
利器能救人,能伤人,周冬奕也是鬼迷心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什么都可以,出了门,就完蛋了。
“别离开!”他说,言语慌张。有点恐吓的意思,又像是在祈求。那明明是慌张,却又在慌张里故作坚强。
他在害怕,害怕什么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是把程瑶瑶看成了最后一根稻草,或许是想安稳,想守住家。
程瑶瑶摇摇头,手再次握住把手。
“你要是走,我马上,捅死自己!”
这下,程瑶瑶呆住了。
她转身瞧着把匕首抵在自己胸口的周冬奕,瞧着他颓废的着装,疲倦的面容,绝望的眼神,兀的记起,那是自己的丈夫,自己的老公。
她想问为什么?
不曾想,眼泪比语言先迸了出来。
要知道,身体远比嘴巴要诚实的多,也是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对周冬奕全部的恨都只是赌气。
是呢,也只是负气。可是是跟谁赌呢?跟自己的老公?还是孩子?又或者说是自己,可无论是谁那都是自己的家人。
有人要破坏时,自己一副誓死捍卫的样子,可是现在,敌人退了,自己又要亲手毁掉城墙,然后让游兵散俑不攻自破?
“别走。”周冬奕说,“求求你。”
“我不走。”程瑶瑶松了手,瘫软在地上,眼泪像极了窗外的雨,滴滴答答,像是永远都不会停了。
一前一后的两个人,两把黑伞,遮着雨水。伞是黑夜一般的黑,深沉而固执着,要把透明的,细密的,全部挡在自己斗篷之外。
蒋蒋下车后,羌楷就跟着下了,一路都在尾随着蒋蒋。
雨细细密密地,针脚似的缝进这个城市的黑夜里,把人都栓紧了,拴密了,拴对了去处。
有些不饶人的,薛凯也好,潘池也好,湿哒哒的流落在街头,如同线头,一剪刀咔擦散出去,由此,千千万万的薛凯和潘池,千千万万个流浪在大街上的孤独者,踽踽独行……
蒋蒋转下伞,四下散去精灵般的水滴,反衬着夜色。
“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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