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畅春院一片静谧,只有巡夜的护院警惕着四下。
李懿轻飘飘地踏上围墙,刹时便直觉不对劲。
他不久之前刚刚突破至九品中段,但战斗力堪比九品上段,感知更因药府空间的缘故不亚于先天。在他眼里,这座昨天夜里还很是柔弱无害的大院子,今夜化身成了一头狰狞凶兽,张着血盆大口,随时能吞人入腹。
再想想收到的情报,李懿苦笑着搔脸蛋。别的人,他都不惧,哪怕是那位曾经将他从清净琉璃庵赶跑的圆真大师,他如今也自信真正的有了一战之力。但是那名陌生老僧,矮瘦身躯里究竟蕴藏着如何可怕的恐怖能量,他想,他还是不要尝试的好。
因此,李懿放弃了躲躲闪闪、运用隐匿之法进去的打算。他跳下围墙,不躲不避,迎着一队护院走过去。没有人给他半个眼神,这队护院仿佛看见的仍然是虚无空气,无视了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李懿。
显然是得了吩咐的。李懿高兴起来,加快脚步,规规矩矩地穿廊过巷,慢慢靠近了凝春堂。堂门已开,但有一名老僧盘膝坐在青石阶上,闭目不言,枯瘦如柴的手指间缓缓拈动着佛珠。
怎么多了个守门的?李懿咧嘴苦笑,脚步轻巧地上前,打了个揖首,低声道:“天一真宗门下李懿李无垢,见过会苦大师。”
会苦大师缓缓睁开双眼,与李懿对视。
刹时,李懿神魂大震,身体微颤。他眼前景像蓦然变幻,不再是凝春堂黑漆大门,而是无边浩渺的苍茫天地。
天是血红一片,地也是血红一片。天地间死寂无声,唯他一人。他站于其间,便也像浑身浴血,千疮百孔。环顾血海也似的天上地下八荒四合,一股凄怆绝望情绪死死地攫住他的心,他只觉得生无可恋,唯一死方快慰。
忽而一股冻彻心神的寒意直入胸臆,李懿打了个冷颤,面前哪有什么血海天地,分明仍是凝春堂那扇微启的大门。
门前老僧闭上了他那双可怕的眼睛,喃喃哑声念颂:“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方才幻象不过一刹之间,却给李懿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他早知,会苦大师精修一门秘术,直指人的本心灵魂,称作问心之道。
方才,他肯定是中了招,但对他并未造成什么损害。反倒,那天地间的苍茫,那血红一片的凄厉,他那时悲苦无依死寂满怀的情绪,有益于他修行之时如何应对心魔。甚至可以说,会苦大师提前让他感受了一番心魔的侵袭,这种机缘异常难得。
李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轻声道:“多谢大师。”
会苦只念经文,不理他。李懿倒也不尴尬,瞧着会苦大师不像要拦阻自己,便绕过他登上台阶,很顺利地进了凝春堂的大门。他忽然侧首而望,门外已无大师身影。
这就是真正的先天至强者!他在人家离开之后才有所感。他安静地凝望那方已然空无人迹的青石台阶,因药府空间的神奇而日渐增长的傲意慢慢地消失无踪,灵台空明平静。他向大师方才盘坐的地方,再度深施一礼。
穿过堂前长廊与花圃,李懿进到正堂内里,在书房找到了宗政恪。
她立在窗前看书,乌黑长发散至腰间,只用一只珍珠发环松松束住。头顶夜光珠淡淡辉光柔柔笼罩她全身,令她身上月牙白的家常衣裙镀上一层淡黄光晕。她便有如镶在光晕之中,眉目如画,神色柔和,观之便觉可亲可近。
但,也许方才的幻像仍在起作用,李懿却觉得面前佳人的身影透着一股无法排解的孤寂凄清之感,叫他忍不住心疼。他怔怔地凝视她,直到她阖上书本,抬头看他,对他笑着说:“你来了。”他才慢慢走过去。
“阿恪。”李懿轻声唤,将手轻轻地覆在她的手背之上,深深地看着她,低声又唤她一声,“阿恪。”
宗政恪没有抽回自己的手,柔声问他:“你怎么了?”
他换了身石青色的宽松道袍,松松垮垮的,瞧着就觉得舒适。固发的墨玉道冠用同色玉簪挽发,从簪的一侧垂下三缕晶莹剔透的珍珠流苏。流苏轻晃,在他脸上垂落阴影。他看上去很是忧郁的样子,似有满怀的心事。
李懿垂下眼帘,目光在宗政恪腕间一串天珠手串之上掠过,郁郁伤感地道:“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看见你一个人坐在这里看书,我觉得好伤心。”
“我喜清静,不爱热闹。”宗政恪莞尔道,“人多了反而不自在。”
“这样也好。”因她的话,李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幻,居然立时就收拾好心情。他笑眯眯地说,“以后只与我来往就是,别的闲杂人等都可以拒之门外。清清静静的,别提多自在。”
宗政恪失笑,只当他顺着自己的话头宽慰自己。李懿见她浑不在意,些许失落爬上心头,随即又将其驱散开,挨近她,悄声问:“这回可服药?”
“嗯。”宗政恪点点头,对他道,“真是要多谢你费心费神为我治伤。会苦大师医术精湛,已经给我诊过,我的修为根基稳固了许多,不再有溃散之忧。”
“阿恪。”李懿敛了笑意,认真道,“以后,不要再对我道谢。我这个人小气得很,不是随便哪个人,我都愿意花费时间精力去治伤的。我帮你,不为你的谢谢。”
宗政恪微怔,随即便笑着点头道:“好,从今以后都不说谢谢。”她欠他的,早就算不清了。也确实,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