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这样的大太监,是不需要值夜的。等他接到圣命,急匆匆赶来时,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他利索地跪下道:“陛下。”
皇帝道:“无事,你起来。”
陈安小心看了一眼皇帝略带阴森的脸色,问道:“可是夜里寒凉,陛下睡不安稳?”
皇帝道:“你亲自去,将丹室的人好好审问一番。至于那个姓郑的,朕已经另有安排。”
陈安见了皇帝面色,心里便知道这些丹室里的人,应该有个什么样的“审问”法了。但皇帝要审问的,都有什么,他可不敢确定。他便保证道:“陛下放心,奴婢定会问出这丹药的真假。”
果然,皇帝道:“不,朕要你问出,那‘郑先生’的秘密。”
陈安虽然还不确定,皇帝到底是要什么样的“秘密”,但显然,他已经不好再去试探了——很可能,陛下都不知道这“秘密”是什么。他利落地应诺,恭敬退出了寝宫。
至于那郑先生的下落,皇帝不说,他可不敢再问。
哪怕这会影响是否能审问出结果。
寝殿里,又剩下皇帝一人。
他推开一扇窗,秋风瞬间挟裹着冷雨的寒气扑面而来。皇帝赶忙关好窗。
果然岁月不饶人,曾经,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有许多这样睡不着的夜晚,都会打开窗,看一看外面的夜色。
如同画中,武安帝所做的那样。
那时,他无数次想过,乐重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会是一身正气凛然,还是周身冷厉无情?
亦或,他也如普通的人一样,是多变而多疑的?
但今日的乐重深,让皇帝觉得,他其实是什么都不在乎的。
是啊,在享有过人间极致的权利后,又成为了这样不死不灭的存在,他还会在乎什么呢?
太渊?
他当真会在乎这个过于柔和的年青人吗?
他还记得,小时候先帝是非常珍视那副画像的,可是后来,先帝慢慢不再常常看它。再后来,鹿召王要走了它,皇帝便没再见过画中的人。直到现在,皇帝才终于将它拿到了手中。
皇帝想,他可能有些明白先帝的心思了——当你变得一天比一天年老,一天比一天腐朽,而画中人,却依旧风姿如昔。他的存在,越发衬托出了他们的老迈。
这世间,有什么能比得上仙人长久不衰的时光呢。
然而,有些事情,终不可得。
——武安帝,以武可安天下。
——在他百年后,他的后人又会给他拟定什么样的谥号呢?
这夜,皇帝已经再无睡意。
他拿起桌上的奏折,随意翻看起来。
外面的小太监见状,忙来为他披衣。
而后,又有宫娥端来热茶和柔软的点心。
看到那点心,皇帝不由又想到了呆在山上的乐翯。
继而是小时候和乐翯一样乖巧的太渊。
可是时光早已回不到从前。
太渊实在过于仁弱。一个君主,绝不能仁慈太过。而他的长子,偏偏对二三子的挑衅从来忍让,这如何能行。
他的二儿子鲁莽,三子又过于工于心计。
如今,他唯有选一个合适的人选,由他亲自带在身边言传身教,这样,他所有的儿子也都能得以保全。
乐翯,正是这个合适的人选。
皇帝一夜未睡。
天还未亮。
陈安终于在上朝前,赶到皇帝寝宫。他看到皇帝略微憔悴的样子,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陛下定是特别在意这件事,然而他却没有顺利问出。他冷汗津津地跪下,道:“回禀陛下,奴婢拷问一夜,那一干人均称,并不知‘郑先生’的底细,更不知他的秘密。奴婢发现,他们都是被‘郑先生’骗来的信徒。只是,如今他们还坚信‘郑先生’是仙师,说了他的诸多‘神迹’。这些人天南海北,大多是贫民百姓,在此之前,均无交集。奴婢已经派人去他们的故里详加探寻。未能审出实情,是奴婢无用,还请陛下降罪。”
皇帝摆摆手,道:“你年纪不小了,起来吧。这事,你先查问着,能问出,自然更好,问不出,朕也不会怪你。只此事万务保密,不要让别人知道了。”
陈安站起身,擦擦眼角的泪,道:“多谢陛下。陛下不降罪已是天恩,奴婢如何受得陛下如此关切。陛下放心,奴婢定当全力以赴探查此事。其他的人想知道内情,除非老奴没了,否则绝无可能。”
皇帝点点头,缓缓道:“你先下去吧,让他们进来,服侍朕更衣,该上朝了。”
陈安心知,这是皇帝让他先休息一二,心里不由一热,险些流出泪来。
过了这许多年,他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不得不说,皇帝对他,确实已经足够宽松了。如此,他还又什么理由不忠心呢?
下朝后,皇帝立刻派兵,把守住了公主府和忠勇侯府。
皇帝自认,他已经仁至义尽,这二人献上妖人,若按罪,理当责罚。可他已经不想再为此事大动干戈,便让这二人在府中自思己过吧。
至于他们的毒瘾。
他们出不来,别人进不去。等那药没了,过段时间,自然会好。
皇帝唯一所忧虑的,便是蒋兴易将说未说的事。
——他究竟想说些什么呢?
雨一直在下,天似乎越来越冷。
太渊道:“你那册子已经到了父皇手里。虽然时间拖得长了些,但想必父皇过些天,便会找个理派人去审问蒋家。”毕竟,蒋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