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宫人很快匆匆迎上左清泉——在这书院中,活计甚为清闲,太子殿下又温厚,这还是第一次夜里来客,他们难免起得慢了一点,实在是懈怠了。
几名宫人中,有几个利落地接过马匹的缰绳,牵去后面的马棚里,另两个提着宫灯,为侍卫们引路。再有一人还拿着一把伞,为左公公遮雪。
屋中,太渊看着乐灵道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笑道:“我是为了我最好的朋友,他曾经一心想让天下太平,盛世清明。何况,我也不知此事竟干系如此重大。”
乐灵道眉头舒展开了些,问道:“是谁,竟能令你念念不忘?”
邢列缺懒洋洋抬眼,道:“反正不是你。”
太渊揉了揉他的脖颈,道:“如今他早已死去多年。”
乐灵道抿了抿唇,道:“……我不知道他,嗯,不提这事了。你身体怎么样?可是遇到了了不得的贼寇?”
邢列缺道:“百目族人,虽说骁勇善战,却都还是ròu_tǐ凡胎,且伤不了太渊。”
太渊道:“我的身体无碍,你无需担忧。”
乐灵道不自在道:“谁关心你了。”
左清泉将一众侍卫带到屋中,道:“诸位可在此稍后。”便留了几个宫人在此,他自出去,一径往太渊屋里走去。
左清泉道:“殿下,一切安置妥当,马匹也都拴在了后面棚中。”
太渊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
左清泉便躬身退到了旁边的屋子。
太渊笑道:“这深更半夜里,你就将他们留在外面。荒山野岭之地,雪夜严寒,或许有鬼魅之物,你竟也安心。”
乐灵道不屑道:“胆小如鼠。我都不怕,他们怕个什么。”
太渊转念一想,也笑道:“确实是灵道胆气过人。”
乐灵道不过是一个十五六的少年,却比那二三十的大汉要英气许多。
太渊取出那半截从百目带回的生锈的刀,放在桌上,道:“你将这刀交与父皇,并且替我转告他,蒋兴易曾是百目王子的老师,他将我中原地图,献给了百目王子。”
乐灵道扬眉道:“他竟将地图献给了百目叛逆?”
——没有朝廷的赦封,百目王就不是百目王,所以乐灵道才称呼他为百目叛逆。
乐灵道嗤笑一声,笃定道:“这次朝堂肯定要经历一次大清洗了。”
太渊道:“天色不早,你还不回?”
乐灵道“哼”了一声,道:“岂止不早,眼见得天就快亮了呢。”
太渊道:“父皇一定在等着你呢,你若不快些回去,要如何同他交代?”
乐灵道眼珠一转,道:“我就说是皇兄见我年纪小,三更半夜间,不敢放我独自下山。”
邢列缺接道:“那是不可能的。”
乐灵道轻轻瞪他一眼,道:“我已经和皇帝说了,外公去世,我如今是神门的门主。”
邢列缺这下感兴趣了,追问:“那他有没有要去神门看看?”
太渊摇头道:“不可能。”
乐灵道几乎和他同时道:“没有。”他看一眼太渊,怪笑道,“还是皇兄了解父皇。我也纳闷,他竟然没有多提神门之事。”
太渊道:“如今朝中看似稳固,实则风雨飘摇。若是此次百目……”他叹道,“父皇此时,是没有心思精神过问神门之事的。”
乐灵道:“说不定我神门能帮助朝廷出兵呢,他真舍得武林这些好手?”
太渊道:“你也说了,武林。武林中人,终究不是朝廷兵马。且不说他们会不会排兵布阵,能不能万众一心,共御强敌。就算这些他们都能做到……”他看着乐灵道的眼睛,问,“之后,武林中的豪杰,舍得继续做一个武林中人吗?”
——若有一分偏差,到时,国家才会真正地处在巨浪之上。
乐灵道心里一窒,扭头不看他,道:“他们怎么样,我可不知道。反正我是没什么别的想法。”
太渊轻笑。
乐灵道不服气地道:“你爱信不信。”
——就算有,曲应知也会让他将这想法憋回去的。
——所以,他也没算说谎嘛。
还是邢列缺将话题扯回来,问:“那皇帝知道后,有别的表现吗?有没有对你好很多?”
乐灵道咬紧脸颊上的肌肉,从牙缝里挤出话音,道:“他给新增了许多课业。如果这算是好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邢列缺就趴在太渊腿上,笑眯了眼。
乐灵道不忿道:“有什么好笑的。那些东西我早都会了几百年,如今还要再学,当真是无聊。”
太渊安抚道:“学海无涯,第二次学和第一次定有几分不同。”
乐灵道气道:“是有不同。宫里的先生,能有我外公学识渊博吗?”
——想他外公为了算命,当真是学富五车。
乐灵道回了皇宫,便直直朝皇帝寝宫行去。
皇帝还在批阅奏折,他放下笔,问道:“见过渊儿了?”
乐灵道回到:“是,我已经见过皇兄了。”
皇帝问道:“渊儿说了什么?”
乐灵道拿出那截断刀。
刀上沾着已经干涸的暗色的血迹。铁锈的腥味,血液的腥味,还有泥土的腥味,直冲人而来。
皇帝接过刀,用力一折,这断刀竟又被折成了两段。
乐灵道低头道:“这是皇兄拿回来的边军刀械。”
皇帝将刀狠狠掼在地上,怒火上涌,一时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他脸色憋得黑红,忍不住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