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和殿中,李熙早已离开,只剩下数百考生在奋笔疾书和负责监考的官员侍卫们在无声巡视。
一个人影从侧门悄悄进入,静静站在立柱旁的阴影处,痴痴看着坐在最前方低眉敛目,提笔挥毫的儒衫少年,看着他低垂的翼一般的睫毛,看着他执笔的玉一般的手指,看着他披在肩头的如瀑的黑发……渐渐地,眼眶开始潮湿。
明明不过是做了他一个月的侍讲罢了,明明不过是教他练了几天字罢了,从小到大,陪伴过他、教导过他的人不知凡几,可为什么就偏偏忘不了他?!
多少次午夜梦回,看见的都那秀逸少年一路分花拂柳,慢慢走近的身影,看到的都是最后一枝开的绚烂无比的杏花被轻轻拨开时,露出的那张让他瞬间温暖起来的脸。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狠心,将他扔在宫里就再也不问不理,任他自生自灭……
是了,这个人,原本就是这么狠心。
就像初遇时,他将他从无尽的冷寂空虚和自我厌弃中一把拉了出来,替他治好脚伤,治好心伤,却又不肯伸手扶他一把,毫不犹豫的扔下他一人,转身离开;就像一年前,他将他从绝望的深渊里拯救出来,帮他重新找回了勇气和尊严,帮他重新走进皇爷爷的视线,让他的生命重新充满希望,却又转身一走了之,再也不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只会将你从泥沼中拖出来,却绝不会搀扶着你走路……
我明白你的意思,先生。
人必须要靠自己的腿站起来,走下去……这个道理,我已经懂了,先生。
他从阴影中走出来,慢慢走到少年身边,低下头,一手扶砚,一手执磨,不紧不慢的轻轻研磨。
然后意料中的看见少年抬起头,用惊诧的目光看向他,然后躬身行礼,恭声道:“弟子知道先生入宫,特来为先生侍候笔墨。”
一旁早就注意到身边动静的颜逸笔一抖,差点污了卷面——他知道自己这个便宜先生是在宫里做过几天皇孙侍讲的,可是却从来不知道,那个传说中出身尊贵无比的小皇孙居然对林楠恭敬如斯……他忽然有种风中凌乱的感觉,这么说来,自己岂不是不仅多了个便宜小先生,还多了一个身份高贵无比的便宜小师弟?额,或者……小师兄?
林楠的惊讶也不过一瞬,放下笔,细细看了李磐一阵,露出微笑:“长高了。”
只一句话,李磐忍了许久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只能将头压的低低的,目光所及,看见林楠写在纸上的满满的字迹,微微皱眉。
“墨太干。”李磐声音干涩的道,一面拿起添水的铜匙,舀了几滴水,倾倒时有一滴溅在了纸上,纸上的字瞬间晕了开来,李磐轻呼一声,歉然道:“弟子不小心污了先生的卷子,这便与先生再取一份来。”
从头看到尾的颜逸差点惊呼出声——原来林楠和小皇孙之间,竟然不是有恩,而是有仇吗?看着小皇孙的动作,分明就是故意的,他难道不知道污了卷面,成绩是要作废的吗?
却听林楠摇头道:“不必麻烦。”
起身招呼内官来收卷,一面笑道:“原就已经写好了,只是闲坐着无聊练练字罢了。既你来了,索性丨交了卷子,我们出去再聊。”
李磐猛地抬头,眼中露出震惊之色,嗫嚅几声,又垂下头,乖乖任由林楠牵了手,向殿外走去。
颜逸听的几乎要掉下泪来,他这里还在苦思冥想,三篇连半篇都没出来,那边就已经在无聊的练字了……人和人之间,咋就差别这么大咧!
看着林楠对他微微一笑,目光在废卷上扫了一眼后带着李磐从他身边经过,不由松了口气,没这妖孽在旁边,他终于可以好好写他的文章了。
林楠和李磐并肩从殿内出来,迎面便看见陈蔚然和一个面生的官员说笑而来,李磐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变得冷若冰霜。
那两人见了林楠二人也是一惊,说笑声戛然而止,上前见礼。李磐淡淡道:“两位大人好生逍遥!”
陈蔚然笑道:“下官方才不小心被茶水污了衣襟,去偏殿用炉火烤了烤。”
鉴于大昌特殊的体制,朝臣对皇子皇孙们,虽恭敬,却并不如何畏惧,当然,有机会登上皇位的皇子又将另当别论。
李磐冷哼一声,淡淡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两位大人去商议什么机密要事了呢!”
两人脸色微变,随即笑道:“殿下说笑了。”
一旁林楠待他们“寒暄”完毕,才上前见礼,陈蔚然欣然看着他,道:“林郎果然才思敏捷,这么快便交卷出来,看来写的定然是诗词了……本官在此提前祝贺林郎状元及第之喜。”
林楠微微一笑,道:“陈大人过誉了,学生没旁的本事,也就会写几句歪诗罢了。幸好陛下开恩,依旧还考诗词一项,否则学生今儿可要开天窗了!”
顿了顿,又道:“不过状元之位么,学生还是有此野望的……陈大人有所不知,学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做个词臣,无需操心国家大事,只要写写诗作作画,陪陛下说说话儿,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就有了……若是受了气,也只需到陛下面前告他一黑状即可,何等的逍遥快活?”
陈蔚然神色变了变,正要说话,只听李磐笑道:“先生想的倒美呢,你以为皇爷爷会舍得让你做个词臣么?莫忘了,当初皇爷爷为了逼先生您参加去岁的乡试,可是差点动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