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兄弟不管再怎么可恶,再怎么穷凶恶极,如今也不是清算他们的时候。新皇帝才即位,若是迫不及待要收拾皇嫂的家人,在世人看来,未免太过凉薄。在朝臣看来,一定是忘恩负义。
下令清理皇庄、勋戚庄田,却独独把昭穆皇后、昭穆皇后的家人单列出来,这是在向全天下、满朝文武官员表明新皇帝对先帝的尊重,对皇嫂的善待。姿态做足,这当然是对的。
张氏兄弟若能看清楚形势,知道他们的皇帝姐夫去了,最大的依靠没了,从此安分守己的,是他们的运气。若是还要为非作歹,肆意妄为,总会有落入法网的那一天。
阿原和青雀不疾不徐的走着,间或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柔情缱绻。他们两个,男子身着黄色十二团龙盘领宽袖衮服,映着光华灿烂的容颜,美丽而又威严。女子身着杏黄宫装,神采飞扬,令人见之忘俗。一帝一后,并肩而行,羡煞人也。
“有人在偷窥咱们。”经过一个小树林时,青雀促狭的笑了笑,“是位青年女子。”
“是觊觎四哥的美色么?”阿原眉目生春,“妞妞,你要看好四哥,不许别人打四哥的主意!”
“成啊。”青雀笑mī_mī点头,“我一准儿把你看的严严实实,不许别的女人占便宜。”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动我的人?祁青雀将军肯定废话不多说,手起刀落,斩下她的项上人头!
两人笑吟吟的,缓步走远。
树林里,贾淑宁看着他俩的背影,痴痴发呆。他竟然真的做了皇帝,他竟然真的做了皇帝……若是自己当年坚持守着他,无论如何不至于沦落于这个地步啊。独守道观,清冷凄凉,这辈子再也没指望了。
天空飘起细雨,贾淑宁呆呆站在雨中,泪流满面,“是谁误了我,是谁误了我?”我才是从小被选进宫养育的晋王妃,他身边的那个人,明明应该是我。
贾淑宁把从小到大的事回想了一遍又一遍,从进宫,到万贵妃去世,成化皇帝驾崩,晋王娶了祁青雀,自己开始寄希望于弘治皇帝……一幕一幕的往事出现在眼前,贾淑宁痛哭失声,悔不当初。
她在雨中哭泣良久,回去之后,头重脚轻的,病倒了。太医院的郭太医来为她诊治过,觉着不过是风寒小病,也没放在心上,开了药方,交待好小道姑,便走了。谁知贾淑宁这场风寒来势甚为凶猛,越来越严重,最后药石无灵,竟病死了,令得郭太医颜面大失,很没意思。太医啊,连个风寒也治不好,也太没用了。
青雀听到宫人回报,吩咐,“依礼安葬。”万家早已凋零不堪,贾家更是不知流落到哪儿了,贾淑宁去后,都不用知会娘家人。
才有个觊觎我四哥的女人,祁青雀将军都没还动手,她就自己病死了。青雀自恋的叹了口气,“老天太眷顾我了。”没法子,招人待见啊。
阿原知道贾淑宁病故,也没放在心上。从一开始,贾淑宁进宫就不是他的本意,他也从来没有对贾淑宁假以辞色,或答应过她什么。贾淑宁在他心里不过是“贾氏”,连名字都记不住。
奇怪的是,有一天阁臣在乾清宫回过政事之后,李首辅单独留了下来,面色慎重的劝谏,“臣听闻,后宫贾氏殁了。这贾氏是成化皇帝生前为陛下选定的妃子,一直为陛下守贞于宫中,其情可悯。臣以为,虽没成婚,陛下该追封她为贵妃。”
李首辅是在很郑重的说这件事,新皇帝也很肃穆的听着,并不曾动容,或失色。
李首辅的心态、目的,新皇帝很明白。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他已经对成化皇帝和大臣们之间的争执、不愉快知之甚深,也慢慢把原因想清楚了。
皇帝想控制臣子,臣子又何尝不想控制皇帝呢?他们通过各种各样的劝谏、苦谏甚至死谏,引导、逼迫皇帝按照他们的意思来治理国家,按照他们的意思来安排日常起居。皇帝若退一步,他们便会进一步,步步相逼。
这会儿,李首辅提出追封贾氏,自己若答应,之后李首辅会更加强势。自己若不答应,他恐怕会痛心疾首的指责自己“薄幸”吧。新皇帝微微一笑,吩咐内侍拿过来一个册子、一沓脉案,“李卿,你自己看。”
李首辅恭敬的接过来一页页翻看,变了脸色。册子是彤史,女官们清楚记录了弘治皇帝临幸贾氏的时间、地点,脉案则是弘治四年太医为贾氏安胎、保胎的记录,非常详细。
李首辅额头冒汗,伏地请罪,“臣,万死!”一个服侍过先帝的女人,一个为先帝怀过孩子的女人,你要皇上追封她为贵妃,不是要给皇上戴绿帽子么?这个罪名,若是认真追究起来,可是不小。
李首辅俯伏良久,心中忐忑。半晌,头顶才响起新皇帝温润的声音,“不知者不罪。李卿是朝中重臣,后宫之事岂能尽知?朕不怪你,起来罢。”李首辅磕头谢恩,“臣惶恐。”再站起来的时候,他面有愧色,大有无地自容的模样。
新皇帝微笑,“李卿社稷重臣,心思放在保国安民之上,较为妥当。后宫之事,自有两宫皇太后做主,皇后遵旨办理,若皇太后和皇后都顾不过来,还有朕的皇嫂,昭穆皇后呢。”
李首辅冷汗直流,又连连请罪,狼狈的退了出来。
出了乾清宫,李首辅走在太阳底下,背上发凉。新皇帝入住宫中才不过数月光阴,已把后宫完全掌握了么?先帝彤史、太医脉案他妥妥贴贴的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