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忠眼睛一亮,心想这莽汉终于开窍了。他正不知该如何向对方开口,刑侍卫就直接替他把话说了出来。
乔衡脸上的些许笑意消失不见,眸色深深浅浅,他静静地看着两人,最终轻笑一声,“金银官爵于我何用?”
乔衡本身并没有多少这个年代的百姓会有的尊卑观念,更没有摧眉折腰的习惯。他很喜欢看着他人的眼睛与之交谈,这样一来,对方的些许神情变化都会被他收入眼中,也更容易掌控谈话节奏。
刑侍卫先一步移开了视线。与这道人对视,总有种自己之前的龌龊心思都被其洞察殆尽的感觉,纵然对方不说什么,他却过意不去。
顾忠有些惘然,他叹了一下,“真人是方外之人,瞧不上尘世中的功名利禄也是应当的。”
一阵微风拂过,系于皂幡上的铃铛清脆叮咚。
和着铃声,乔衡道:“瞧不上……如何瞧不上?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不需要金银之物?只是若是让我为了一点金帛而一生一世永驻都城,这买卖却是不划算了。”
顾忠稍怔,继青留山道观里那个揖礼后,他又向着乔衡作了一礼。
风吹得猛了些,皂幡上的铃铛响个不停。
顾忠注意到乔衡的脸色,歉意道:“是我疏忽了,真人劳累半晌,该先去歇息一会儿才是。”
……
乔衡回到厢房,未曾进食饮水,而是直接和衣而睡,眉宇间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有着精致镂空雕花的木窗忽然被一阵怪风吹开,桌上的宣纸被镇纸压着,纸角哗啦啦地卷起。
一道翠色的妙丽身影出现在屋内,她走到床前。
青年道士仰躺在床榻上,白底青花的瓷枕上散落着一头乌发,双目阖起,眼角眉梢不见丝毫锋锐,一片恬然,反倒像一个世俗家中的富家公子更多些。
若真是如此,那该多好。
小青看了看他的气色,虽比之前显得好了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仔细一想,他在祈雨之前的脸色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她一条腿跪在床沿,向前倾了下身子,一只手向着他的脸侧探去。
然而手还未曾碰到他,就被一只纤长有力的手握住了手腕。
床榻上本该睡着的人,此时睁开了双眼,目色清明,毫无倦怠,青衣翠衫的女子身影在他漆黑的双眼里倒映得分明。
小青并不为此感到惊讶,反倒有些讶然地看着对方握住她手腕上的手指,说:“你的手真凉。”
她奇怪地道:“人的身体不都是暖的吗?我以为只有蛇才这样。”
乔衡并不回答,他只是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
小青的手腕上留下了几道青痕,这足以看出乔衡当时手下究竟有多用力。
不过,对于她来说,此时的他,才是她所熟悉的。没有在旁人面前表现出的那种通达宁静,反而有一种阴戾,当然,这种感觉稍纵即逝,随后他表现出来的又是那种惯有的冷静自持。
“下去。”乔衡开口道。
小青乖乖的将跪在床沿上的那条腿撤了下来,整个人闪到一边,实在是难得的听话。
乔衡其实并不爱束冠,他觉得这玩意实属累赘,便直接拿了根木簪随手一绾,长发垂于身后。然后他又整了整衣领袍袖,这才好整以暇地开口问:“说吧,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小青随手扯过一张高脚圆凳,她坐在上面,问道:“你要走了吗?”
乔衡:“没错。”
小青心中有点失落,“什么时候走?”
乔衡思索了一下,回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走吧。”
小青:“可现在是晚上。”
“这无所谓。”
“你住在青留山对吧?我跟你一起回去可好?”
乔衡有几分讶异地道:“你跟我一起回去做什么?而且,我又不打算再回青留山了。”
“那你准备去哪?”小青同情了顾忠一把。
乔衡避而不谈。他背过身,换了一件外罩道衣。
小青气道:“你这个道士!告诉我又如何?”
“……别吵。”
“我跟着你不行吗?”
乔衡转过身,说:“你的机缘不在我身边。”
他低头系上腰间锦带,完毕后,他补充了一句,“你暂且在这里呆上几月,你以后不会后悔的。”
以往,谷真道人对她要么是冷言以对,要么是嫌弃不耐,要么是聊胜于无的应付几句,现在这难得的轻言慢语,即使他的语气还远没有在面对他的道童时那般柔和,也让小青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见她终于安静下来,乔衡收回自己投在她身上的视线。
就在小青手足无措时,乔衡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银铃,轻轻摇晃,却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紧接着外面出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道童推门而入,“观主。”
“我们该走了。”乔衡与他一道走出门外,跟随他下山的几个道童此时已全部站在门外。
“谷真!”小青在他身后叫道。
可惜没人为她的唤声留步。
……
第二天,顾忠派人来请谷真道人,却发现他的厢房内已是人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