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重华看也不看他一眼,迎着微风走进月色里,只觉得刚才大殿中的事情似乎从曾发生过,而这些年来的生死荣辱也只是一场噩梦。
他嘴角一扬,仿佛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万事不萦于怀、嘻嘻哈哈的重华太子。
站岗的侍卫见项重华出得殿来,纷纷下跪行礼,他却一边竖起指头抵在唇边示意他们噤声,一边蹑手蹑脚地向倚梅园走去,只留下侍卫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项重华饶过大路,一路越墙扒瓦,沿着以前的“密道”偷偷向倚梅园跑去。
但见月色一片澄明,花香暗暗浮动,就连檐牙高啄、勾心斗角的高楼华殿也退去了白日的狰狞,罩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
项重华从树丛里窜出,纵身一跃便跳上倚梅园的围墙,然后又轻轻地落到园内。
时节已是深秋,却未到梅花花期。项重华走到园心,朝西北墙角上露出的碧华宫望去,但见草色依旧,宫室依然,却只是团团漆黑,再也没有温暖的烛光来为自己照亮归还的路。
项重华大梦方醒,这才惊觉母亲早已不在人世,而父亲也再不会黑着脸训斥自己了。
他静静地凝视了碧华宫许久,想到李贲也常独自一人,站在此处痴望着母亲的宫室,心里更添伤感。
项重华转过红梅丛,想从正门离开倚梅园,却忽见前边的白梅树上星星点点开着素色的花朵,大为讶然。提脚走近一看,才发现那白花原来只是素色布帛裁剪的绢花。
倚梅园中只有梅树,除了冬季外不免显得单调寡色,所以息缕依生前便常常用绢花挂在树上,但自从她去世后,整个倚梅园便从此荒废,有人除去荒草已是难得,又会有谁大费周章地裁花挂树?
项重华拔腿便向挂着绢花的树丛跑去,只道若是母亲香魂归来,纵然损元折寿也要见她一面。
他脚下生风,没跑几步便听得前方树荫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项重华脚步一停,喉头被难以言语的激动和紧张填充得满满的。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树后传出,虽略带几分惊慌,却有着说不出的温暖。
项重华心道:“娘去世时不但貌美依旧,声音也是甜美过人,莫非人的魂魄也会苍老?但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也始终是我母亲,她纵然化作厉鬼我也要见去她。”
他拨开花枝昂首迎上前去,只见树荫中白衫一闪,颤颤巍巍地走出一个苍老的妇人。
项重华见她并不是自己的母亲,不禁又是失望又是伤心,有气无力地道:“婆婆半夜在此做什么?晚来天寒,当心着了凉。”
那妇人“咦”了一声,将头向重华的方向侧了一侧,缓缓行来。
此处本因为背阴而晦暗难视,但那妇人却如同白昼一般畅通无阻,直到离重华几寸处才放缓脚步,不住向前摸索。
项重华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晃,这才发现她是个盲人。
那老妇人似乎想要伸手去摸项重华的脸,但项重华身量太高,只是触到了他的胸脯上,伸长了手臂,也只能碰到他下颚的胡须。
老妇人略一迟疑,放下了手臂,一面摇头一面道:“定然不是的。依依公主那样爱干净,华儿怎会这般胡子拉碴的?”
项重华听她竟然提及母亲和自己的小名,更似乎不知宫中变故,心里又奇又疑。
只见她捶了捶脊背,道:“孩子,你是新来的侍卫吧?以后可要记得,这倚梅园万万不可再来了。你跟着老婆子我后边,若是陛下看到了,就说是我叫你来帮忙的。”言毕抓住他的手,复又回到刚才的地方,俯身摸索着捡起一个大篮子。
项重华道:“还是我来吧。”说着一手搀起她的手臂,一手挎起装满各色绢花的篮子。
老妇人笑道:“你真是好孩子。老婆子我虽然眼睛不好,但这个地方啊,可是比你熟悉。你跟着我,反而少走岔路。把篮子给我吧!只是些绢花,拿着不费劲。你们当侍卫很辛苦,还是赶紧回去歇息吧。”
项重华道:“婆婆放心,我不累。我陪着您心里欢喜得很。”
老妇人又是一愣,道:“孩子,你叫什么?”
项重华眼睛一转,道:“我姓华,单名一个重。”
那老妇人若有所思地道:“你的语调和身上的味道与依依公主家的华太子可真像。他小的时候啊,也是这样搀着我,问东问西的。哎,他那样小就离了亲娘,独自住在太子府里。那些太傅学问倒是很好,可大男人家粗枝大叶的,怎能照顾好孩子?现在他也已经长大成人了,也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项重华心里不由又泛起感伤。
老妇人感到他身子微微颤抖,问道:“孩子,你怎么在发抖啊?”
项重华苦涩地一笑,道:“没事。”
两人此时已经挂完西侧的一小片白梅树,转到湖水前。
明亮的月光洒在那老妇人的身上,将她的脸照耀得清清楚楚。
项重华心里陡然一亮,想起了这老妇人原来便是息缕依的奶娘善娘。
息丽华出生时便被预言不吉,所以颇受冷落,有时就连生病了也无人理睬。善娘心慈善良,见她可怜便一起照顾,待之若亲生女儿一般。
项重华忍住眼泪道:“我是重华太子最好的朋友。没想到这深宫还能有这样一位好婆婆念着他,我真替他高兴。”
善娘道:“你居然是他的朋友啊?这可太好了。太子身体可还好?还是贪吃冷食动不动就胃痛吗?陛下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