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震进门后,又用那种内行和挑剔的目光将这顶帐篷内的景物扫视了一遍。他的视线刚和外国女影星相遇,两颊便又受辱一般泛起了人在勃然大怒时才会泛起的深紫色的红晕。还是碍于胡琏在场,他没有当即把自己的怒意发泄出来。
一尘不染、举止优雅的何副处长进来后,只用眼角余光轻轻一扫,帐篷内所有的景物就都在他心中了。但他仅仅眯细眼睛,局外人似的微微一笑——胡琏仍是他们这群人的中心,胡琏已经低头去看地下的作战沙盘,他也就把目光转向了作战沙盘。
很快,他们都被眼前的沙盘吸引住了。
这是一具制作得精致考究的沙盘,逼真地显示着整个山区的地形地貌及由侦察得来的敌方的防御态势。沙盘中沟壑纵横,山头林立,为标志众多的峰峦梁崖、山腿突出部而插上的三角形小旗子就达六百多面。不仅大的地貌特征表现得清晰准确,甚至连某一座高地上的雨裂沟,某条山谷中的一片小树林,每座山峰隆起过程中形成的一层层梯台,山脊线流动延伸时每一处细微的起伏,统统得到了教学示范式的细腻展现。哪怕是一点艺术修养也没有的人,站在这具沙盘前,也会被它内含的完美深深震惊。
先是胡琏一眼盯住它时的眉梢耸了一耸;接着是军师机关的两位参谋军官——戈铁和第12机械化步兵师的作战参谋杨兆中——公开对沙盘制作者表示出了惊佩的目光;最后赵震也不能不为之微微动容。他是内行,明白世界上只有一种军人能制作出如此堪称一流艺术品的作战沙盘:他们不仅在军事地形学诸方面造诣深厚,而且也是更重要的——他们还必须从生命深处对人类的战争活动持有偏执式的狂热与爱恋。
当别人的目光集中到沙盘上时,彭焘的目光则轮流注意着众人脸上的表情;一直留神观察着团长的许杨林则发觉:假如说走进帐篷前彭焘的脸上还只是容光焕发,此刻却已经神采飞扬了。
“好吧,彭焘,再把你们团的打算给我们讲一遍。”良久,胡琏才从沙盘上抬起头,用沙哑的嗓音说,脸上的神情却似乎更加阴郁了。
彭焘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他的眼睛顿时透亮,脸上现出那种每当需要表现自己的优秀时必定会泛起的兴奋的光芒。他站在沙盘的另一边,举起一根长长的示意棒,用自信咄咄逼人的目光望了望沙盘四周的人,最后停在胡琏身上,不假思索地、大声地、倒背如流地讲起来:“据各级敌情通报和我们自己掌握的情况分析,现盘踞在基比夫山主峰001 号高地及以东之一号山岭一线的敌人兵力大约有一个营,其分布情况如下:一个半连左右负责在主峰地区重点设防,另一个半连分散在一号岭地区,成点状部署设防。我军目前准备用于此次作战行动的兵力是两个加强步兵团及两个遂行火力支援任务的炮兵团,兵力对比7,炮火是12比1,按照攻防作战的一般常识,我方实际上只需要四倍于敌的兵力。因此我认为,我军用如此众多的兵力打这一仗实在是杀鸡用了牛刀。”他停了一下,用一种愈加明亮的、兴奋的、现在又添加了一些讥讽的目光看了看众人,意识到自己因为敢于当众批评军师长官的作战决心而在人们中引起了暗暗的震动,不禁感到心情愉快。“战场上投入过多的兵力,有时只能增加无谓的伤亡和指挥员的负担,”他停了一停,终于说出了自己连日来一直想说的话。“因此,今天我代表我们团全体,再次向军师长官请求,将攻击基比夫山地区的全部战斗任务交由我团**完成。作为三团团长,我愿意立下军令状:仗打不好,任务没有按时完成,我决不活着见你们!”
最后两句话音韵铿锵,掷地有声,连许杨林听了也心中一动。但胡琏的反应却是彭焘没有意识到的:他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了些什么,无动于衷地拉过一把椅子,默默地坐下,继续低头审视沙盘。赵震的反应是抬起眼睛,厌恶地瞅了彭焘一眼。只有何副处长嘴角上闪过一丝谁也没有注意到的微笑。
帐篷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人们本来期望胡琏对彭焘的话表态,现在胡琏不说话,赵震就找到了发泄自己怒意的机会。
“你扯得太远了!”他用明显不满的声调尖锐地对彭焘说,“军长想知道的是你明天如何完成任务!”
彭焘脸上一刹那间闪过一丝委屈和不屑,目光急遽地同许杨林碰撞一下,似乎在说:瞧这些老古董,他们是信不过我们的!他并没迟疑,马上转过脸来,直视着赵震,生气地、大声地说道:“我团的作战方案早已报经军师两级长官审查批准。我现在再复述一遍:上级给我们团的任务是攻击一号岭地区的苏军。一号岭为一东西横亘的大山梁,在基比夫山主峰001 号高地以东绵延达六公里有余,据侦察,梁脊上基本平坦,无险可守,敌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