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丝!”
坐在一旁的老者不合时宜——或者恰好相反,用一声轻唤打断了正悄然酝酿滋生的情愫。妇人低低地应了一声,微垂着头走了过去。在背脊挺直的情况下,背影不再佝偻,而是显现出了年轻女姓应有的窈窕。盯着看了几秒,林恩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他处。月光下,蜿蜒的公路最终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柯尼斯堡,一座听起来就很美的海滨城市,如今却已成为滞留东普鲁士的数十万德[***]民最后的希望所在,德意志海军残存无多的舰艇连同英勇无畏的水兵们正从苏军飞机和舰艇的眼皮下抢运走一船又一船的平民和士兵……
想着这些,心情不免有些惆怅。林恩回转过身,妇人刚刚从老者手里接过了两块类似烤饼的东西,正回身迎面走来。一阵小风吹来,那麻格子披巾膨空后滑。完整的面容和盘起的发束就像是一根小小的羽毛,若有若无地撩拨着林恩那颗年轻的心。
也许是心怀感激,也许是把对方看作故人,妇人这一次并没有避开林恩有些发愣的目光,而且随着距离的缩近,那双拥有深褐色眼眸的眼睛逐渐睁大。等走到林恩面前停住脚步时,已然处于最有神、最美丽的状态。
一个丧夫,一个无偶,林恩的心跳在明显加速。作为不幸卷入这场残酷战争的普通一员,生命就如同盛开的鲜花那般脆弱,一阵清风,几滴雨点,甚至无形的引力都可能让它随时凋谢。何不尽情绽放,哪怕只有一秒也好?
“请吃!”
女人双手奉上食物,就如同迎接辛勤劳作归来的夫君。
男人宽阔的胸膛枕给了酣睡的孩童,结实的臂弯完全可以再揽起这女姓的成熟躯体。
愣了足有三四秒,林恩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低头看着女人的手,饼只有巴掌大小,月光下的手指则有着白玉般的光泽。
它们一定很嫩很滑,与士兵们整曰艹枪的粗糙手指是截然不同的。林恩心想。
“谢谢!”
言毕谢,林恩用嘴扯下右手的手套,从洁白的掌心捻起饼块,想要送入口中,却发现它受到了手套的羁绊。骁勇善战的犀利射手与镇定沉稳的冷血杀手,这会儿居然笨拙的茫然不知所措。
看着林恩这一副窘相,妇人欲笑而未笑,睁大的眼睛似也倦了,微微合拢,双手像是上捧甘泉一般姿态优雅地为他端住手套。
肮脏不堪的士兵,幸福酣睡的孩童,还有忽如女神般圣洁的女子,月下的一切竟是如此奇妙,仿佛完全不属于这个仍处于战火熏燎的世界。
将饼塞入口中,葱油的香味瞬间驱走了久未清洁的口腔中积淀的气息。
“iouious!”(英语:嗯……美味,美味极了)
就如昨曰在镇中枪械修理铺前扣动驳壳枪的扳机,林恩冒出这句中学英语的时候大脑里什么也没想,然而经历了一场持续六年的战争,任何敌对国家的语言都已在德国平民心目中形成了条件反射,美好的气氛顿时被无情打破。妇人丢下手套双手掩嘴,瞪大眼睛退后一步,紧接着才想到自己的女儿还在对方怀中,而就在她准备伸手抢夺的时候,蓄着山羊胡子的老头突然用德语说了一句“别怕,他是丹麦人”。
紧张到一触即发的局面就像是浇上一盆冷水,敌对举动虽然消失了,但双方却都尴尬地站在原地。
“抱歉!”
嘴里的饼块嚼又不是、吞又不是,以至于这句德语说得含含糊糊,想更深一步解释也找不出更多词语,林恩心里不住地埋怨自己:油煎的葱饼确实比冷硬的面包美味许多,可一个需要在战场上时刻保持冷静的士兵,一个心怀远大理想的战士,怎么会做出如此冒失的举动?
错既酿成,懊恼无济于事,只能想办法补救。林恩把手伸进斜挎着的背袋,除了零星的子弹和个人用品,仅有半块石头般坚硬的面包——对坚守前沿阵地而难以得到补给的士兵来说,这样的食物也是难能可贵的,可相比于刚刚那块葱饼,它就像是小资阶级面前的贫民,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层级……
林恩纠结于自己的鲁莽愚钝,妇人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套之后,复又将头上的披巾拉起。
打破僵局的艰巨任务最终还得由“白山羊胡子”来完成,他起身上前,先是低声对妇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转向林恩,温吞地用德语说道:“很感谢你对我的儿子的女儿的照顾,你是个好人!”
心里想说“举手之劳”,却不知道怎么用德语来表达,林恩只好低头看看怀中的小女孩。
“她很美!”
不尽正确的语法,口中还有饼屑,林恩心情很是纠结。
好在老头儿点点头:“你的德语进步很快,继续努力吧!”
是啊,语言的先天不足只能依靠加倍再加倍的努力来改变。林恩想着,泡妞失败其实还算小事,若是某一天因为语言而丢掉了小命,那才是大大的不值哩!
“她很喜欢你,把你当成了她的爸爸!”老者以极其缓慢的语速说道,而他再后面一句话对林恩来说生词实在太多,只能半猜着大致是说希望自己在接下来的行程中能够继续扮演孩子父亲的角色。
“好!”
林恩忙不迭地回答,目光瞟向一旁的妇人。
她恰好抬起头,四目再次相对,眼神却都变得更加复杂了。
“可惜我们自己的存粮也不多!”老头耸耸肩,转头的时候给林恩留了一句英语:“赶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