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文澜苑寂静无声,所有的御用文人,和前朝的文武众臣一样,都去城外的上林苑贺寿去了。(.)
独留下抱病的太师和愤懑的帝君看守被凤凰丢弃的“凤巢”。
天台宫东侧的这处御苑,是长安城最美的角落,与喧嚣热闹的上林苑不同,这里保持了一惯的风雅孤高,似乎与它的主人一样,不愿讨当朝天子的好,宁愿自禁于诗书卷轴中孤芳自赏。
一白一黑两匹骏马踏着残照,缓缓行于湖畔。上头坐着两个俊美郎君,一个绛色丝袍,fēng_liú婉转,一个天青衣衫,清朗脱俗。二人俱都违犯宫规,腰挎宝剑,着了软甲。
他们已经信马由缰好一阵,饱览了这本不属于他们的禁宫暮色。
行至流觞亭畔,绛袍郎驻了马,望着湖山,美目流转,冷冷笑道:“格局竟然没有半点改动,皇帝陛下也太简省了。”
眼前,血色夕阳傍着紫红云朵,妖娆温柔,不再像日明暗有致,山岛披云染霞,开阔的湖面上点点碎金让湖光山色越发优美。
绛袍郎想起,多年前,天香御苑建成之日,文宗凤和曾在这夕阳下,用清雅的声音唤他“爱卿”。
此后有多少个黄昏,他们就如神仙眷侣一般在此调香烹茶,赏景休憩?
他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凤和终于被他毒死的那天,这里的云霞比往常更加绚丽。他在这里等了许久,一直等到最后一线霞光被黑暗吞噬,等来的却是一道冷冰冰的口谕“朕的后事但凭太傅做主,后宫众臣各守本分,不得置喙。”
那天起,他的心中就不再有痛,只剩下滔天的恨。
青衫人知道这里的故事,也勒住马缰,微笑着附和:“幸有仁兄指点,才能玩赏到湖山佳处。”
绛袍郎轻轻嗤笑:“你是今上宠臣,整日在宫禁行走伴驾,岂有不熟地利的道理?”
青衫人笑容风雅,愁眉微蹙。
“仁兄忘记了?此处已经改名文澜,是帝君的私产,非我等外臣可以擅入。”
“说的也是。”美景如斯,叫人迷醉,绛袍郎却面色凝冷,陡然调转马头,“只可惜湖山犹在,天香已尽散了。”
言罢,向西纵马,离开如画美景,头也不回地朝宫阙深处驰去。
青衫人看出他被勾动了心事,不由微微一笑,也策马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飞驰而去,离开内朝后宫,穿过宫阙万千。最后竟踏着城台马道,径直到了宫城北门望仙门。
一路之上,对于这种御道跑马的大逆之举,守城的官兵竟然丝毫不以为意。
这也难怪,因为今夜皇城的守军已经换成了新封的武威将军陈璋和他的本部人马,而他们效忠的对象正是那位策马上城的青衫人当朝太师荀朗。
除却羽林郎外,城上还侯着四个金甲武士,高大凶恶,甚是惹眼,他们来自甘泉,是绛袍郎君的死士。
郎君们下了马,将马鞭交与手下小卒,共行至角楼,观望天台宫后的扶桑山。
扶桑山的明德台上,已布置好了巨大的焰火,那是海陵王凤萱预备给天子的惊喜,但等绛袍郎一声令下,整个长安都会看到火树银花的美丽图景。
对于同伴的突然离去,荀朗故意蹙眉,做出一副遗憾的表情。
“时辰尚早,如何就出来了?是景致奇绝,乱了心神?还是物是人非,败了兴致?”
绛袍郎瞥了他一眼,轻轻一摆手。
“子清说笑了。你也是南疆人事,当知中土不及河南灵秀。即使掘湖堆山,也造不出真山真水的气韵,谈何奇绝?今上不也是因此才不喜欢那园子的吗?至于物是人非么……”他俊美的唇角漾出一丝苦笑,“我命格低贱,本不配占着那样高贵的所在,如今更是一介布衣,若不是太师相邀,也无缘重游故地。凤巢之中不栖凡鸟,与其说是物是人非,倒不如说是各归其位吧。”
他话虽这样说,眼里的沧桑却不经意流露出来。
荀朗见了,笑得越发柔和:“季常兄过谦了,朗却听说,文宗先帝是为了慰藉仁兄的故国之思才特意仿照越湖十景,造了那御苑。只叹如今,它的主人却是个地地道道的长安人,连越湖清漪也不曾见过呢……”
绛袍郎终于敛了容,再装不成fēng_liú倜傥。
荀朗说的不错。
文澜苑应该叫天香苑。那是凤和为他郑季常而营建的南疆奇景。可是如今,却被鸿小公子牢牢霸占了。
荀朗望着他越发阴郁的脸,绽开了春风和煦的笑容。
“好在……过了今夜,这里便会回到你这位旧主人手里。”
郑桓一言不发。
忽然寒光一闪,长剑出鞘,郑季常冰冷的剑刃驾到了荀朗的颈边。
“荀子清,你怎敢诓我!?”
身后的羽林郎见此情景大吃一惊,立刻便要围过来解救,郑桓的护卫虽少,却也并不畏惧,已经拔刀出鞘准备应敌。
眼看两拨人马就要在城上交手。
处于风口浪尖的荀太师却依旧笑容温和,神情淡定,不慌不忙望着持剑的郑桓,悠悠道:“季常兄,听说这青霄剑也是先帝所赐,用的是漠北陨铁,比帝君的飞龙剑更加珍贵。数月之前,我这脖子刚受了飞龙的试练,如今又劳烦青霄,当真是三生有幸啊。”
郑桓愣了一愣,望着他淡然的笑意,讥诮一般的眼神,忽然哈哈大笑,放下宝剑,收回了鞘中。
“我与郑公论剑,尔等休要胡来。”
荀朗抬手斥退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