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咳了一阵,继续道:“入秋以来,陛下怀了皇嗣,我奉命来京恭贺,便又在这里听侍女们说了许多宫廷旧事,说得最多的是两件。一件是,受宠三年的郑桓因图谋不轨被千刀万剐,一件是先帝文宗默默吃了死药,免除了许多烦恼。她们说了许多遍,一直说到我终于都听明白了。”
天子的脸色渐渐苍白。
这妇人分明实在暗示,陷害她要谋反,并且逼死她的人是……
“还有……雍州刺史秦骏达。我原先并不认识,但是听说他在最关键的时候,偶遇了陛下,又有了贵人的推荐。他能把马匹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又与各州的州牧私交甚厚。我想,把雍州的产业交给这样的人,总是不会出错的吧?我死了,秦小侯爷才能替陛下把买卖做得更顺畅啊。”
凤翎听得惊心动魄。
她说得不错。
为何去岁在上林苑,诱捕凤藻的那一天,秦骏达偏偏也会在兽苑出现?
她从没有怀疑过,一直以为只是个巧合。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当时知道那个计划的人,分明只有她和……
天子已经吓出了冷汗,嘴上却犹在逞强:“夫人的故事支离破碎,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陛下真的没有听懂吗?”
凤翎咬牙不语。
“陛下的身边是有许多赤胆忠心的臣子的。为了天子的安全,陛下不好做,不忍做的事,他们都会替陛下完成。比如今日,我若不杜撰仙方,求陛下施舍凤血,又连装了数日的哑巴。恐怕陛下,也不会有机会单独听见这一串故事了吧?不消半日,那人就会知道我这个快死的人,又不识相地开了口……不过,我已经不怕了,因为陛下答应了,会庇护您的帝君。”
凤翎终于明白,那个仙方的全部含义。成瑶就要识相地死去了,在死前,她必需知道,天子有没有照拂鸿煦的心意。更要让女帝懂得,在虎狼林立的天台宫,一个让人省心的帝君,是多么难能可贵。
成姬自袖中取出了那张曾引得凤翎狐疑的雍州布防图,交到了天子的手中:“两个月前,我的傻儿子给了我这张占星图,流泪叩首求我不要再卷入纷争……”她轻轻叹了一声,苦笑道,“我这个为娘的恶毒了一辈子,到底是把他吓到了。即使我告诉他,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张图,他也不会相信了。”
“你的意思是……”凤翎的脸上漾出诡异的笑,“夫人,你要指控的那个人,我认识了他十三年,知根知底,肝胆相照。而且他已经数月未曾入宫……”
成瑶也笑了:“我是个出了名的蛇蝎妇人,当然会在临死前反咬一口。我只是把另一种可能呈现给陛下,如何取舍就只能由陛下乾纲独断了。所有罪孽均由成瑶一人而起。与我的煦儿并没有牵扯。如今,罪有应得,恩怨已了。陛下接受了我的托孤之请。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
成姬的故事太过耸人听闻,实在把天子吓得不轻。
她这才发现,今年的冬天竟是那样寒冷,冷得连心口的血液也要凝固了,薰笼里的炭火全起不到作用。
凤翎正为成瑶的“故事”想得入神,却听一声呼唤。
“陛下?!”
抬头只见鸿煦已经走了进来,神色紧张,与出去之时迥然不同。
“帝君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回禀陛下,金吾卫在外求见,说是西北……来了军报。”
“军报?”凤翎有些疑惑,“不是说乾国才刚大乱不会南侵吗?”
鸿煦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看来事有不妙。凤翎只得蹙眉道:“请哥哥让金吾进来吧。”
慕容彻来了,一脸凝重。
凤翎从不曾见过他这种表情,不由也提起了心。
“金吾将军,西北的军报,说的是什么?”
“回禀陛下,车骑将军遣八百里加急来报,凉州守军哗变,声声叫嚣着要匡扶朝政,清君侧……勤王驾……”
“勤王驾?”凤翎没有听懂,“勤哪位王驾?”
“是……”慕容彻蹙了眉,犹豫了好一阵,终于咬牙轻轻道,“摄政东皇。”
“什么?!”
“陛下?!”
这最后的一个坏消息,终于把待产的天子彻底击溃。
凤翎急怒攻心,眼前一黑,从薰笼上滑了下来,重重摔在紫檀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