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朗的手从侍女的酥|胸上,缓缓收回。
女娃不解地看着他。不知自己有哪一处倒了主公的胃口。
荀朗自嘲地笑笑。
家臣们的心意他明白。他们替他选来的姬妾也确实美貌。
他们觉得,只有一个似是而非的云中君还远远不够。
荀朗应该种下荀家更多的种苗,那样血脉才能延续,买卖也才能延续。
他们说
“夫为人后者,贵能负荷先轨,克昌堂构,以成勋业。方今天下鼎沸,主公如何能肆匹夫之情?”
“家国大业理应后继有人。”
“若是御马顽劣,主公当及早另谋良驹。依臣等看来,即使是寻个落魄宗室,也照样能扶立取代。”
……
他们说的都对,他身体不好,万一早死……
可是他们却忘记了一点他不愿意。
倒不只因为凤翎还像毒草一样长在他心里,更多是源于他最后的骄傲。
他不喜欢做生育野心的种马,就像凤翎不愿意当孕育权利的倡|伎。
皮肤滥淫当然也是顺从本能,可他是天官冢宰,不是寻常酒徒,无论做什么事都应寻个匹配的对手。
他已位极人臣。
青楼女子,小家碧玉乃至侯门闺阁,都已然唾手可得,就只剩下高高在上的御座……
他在她身上胜券在握十多年,如今,却只能靠彻底碾碎她,才能证明自己依然没有输……
如果家臣们说的天命真的存在,他能登临巅峰。
那么,到了那一天,买卖是他的,更是他们的,而他自己,只有一个野心把他曾经亦步亦趋,小心侍奉的前朝天子收进后宫,叫她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野心让他愉悦,也让他有了活气,所以他开始微笑。
侍女惊慌地望着他。
因为大冢宰的表情太诡异了,他是在笑,可是那笑容却冰冷凄凉,并且笑着笑着,眼角竟然滑下了一行水珠。
荀朗愣住了,呆呆摸上自己的脸。
那是什么东西?
自从那一年,他背负祖业,离开长安,无论兵荒马乱,还是生离死别,哪怕山穷水尽,他也不曾悲叹。
他早已忘记了眼泪的滋味,更不明白,此刻他大权在握,有了与仇雠分庭抗礼的机会和实力,更把他一手制造出的至尊死死控制在手中,为什么脸上却有了这行泪?
荀朗的手仿佛被烫到了,狼狈地抖了一下。
上一次流泪是在何时?
依稀记得,是活捉郑桓的那个夜晚,她曾搂着他,吻去他脸庞上的清泪。
“世道那么坏,有个猪一样的主公陪你开心,大概是少不了的吧?子清,野心也没有什么不好。我愿意被你吃掉,姐姐她……也是一样的。”
想起她说这番话时盈盈的眼眸,荀朗已经僵硬的心竟然失了控,开始撕扯般地痛。
他痛得害怕,哪知越是害怕,就越是失控,终于肺腑中的气血翻滚上来,他捂着嘴,昏天黑地地咳起来。
“主公?!”
侍女手足无措,又不敢上前。
但听阴影中的人咳了许久,才用沙哑的嗓子轻轻吩咐:“去点檀香。今日的药膏调得太冲。”
那个长夜,荀朗做了个短梦。
梦里,春和景明,桃花盛开。
凤翎坐在兽苑的围栏上看着底下的狮虎山,磕着瓜子,翘着脚,悠然自得。
他靠在栏上望着远山,笑笑提醒:“你再这样翘啊翘的,若是跌下去,就省了底下养兽人一顿饲料钱了。”
她乌溜溜眼珠一转。
“真是好主意!”
然后竟然就纵身跳了下去。他没来得及抓住她,被吓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药力已过,更大的痛苦袭来,头疼得仿佛就要裂开。闭上眼,却也不能寻得安宁,满眼尽是红云一般的桃花。
皆言梦里千株好,未胜庭前一树幽。
可叹秋凉了,他庭前的桃花大概早已凋零了。
……
隔着半个城,天台宫中,奉命问话的鸿煦也永远不会忘怀,他命格里的第一朵桃花
那一年他十三岁,谷雨时节,学中子弟得了空闲,齐聚上林苑游春。荀朗、鸿昭和庶出的两个皇女加上一群不成器的世家破落户,全在山中骑射。彼时,鸿煦已经经历了射虎事件,被成瑶严令禁止与兄长厮混,以防“再遭那奴才种子暗害”。
鸿煦无奈,便只与嫡出子弟一处,收起弓弩,做回吟风弄月的本行,泛舟湖中,赏玩春光。
船上乐工执笛,悠悠吹着《高唐水云》。
莺吟燕舞中,风日清淑,小舟挂席,容与波上,三皇女凤藻穿着一身藕荷宫装,娇艳得恍若雨后杏花。
她坐到鸿煦身边,看过他写的诗文,情动道:“远之才华卓绝,令人思慕。”
说完了这一句,便羞怯地躲开了。
那一刻,长他三岁的凤藻,完美诠释了少年臆想中的巫山神女。
鸿煦没有想到,有一天,娇羞美丽的姐姐,少年时代萦绕心头的神女,也会以残酷的方式,碎裂在他眼前。
桃花运终于变成了桃花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