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司徒行到荀朗面前,满脸堆笑,却态度坚决。
他乃是三朝老臣,有鸿、郑两家做后台,故吏门生遍布天下,理应为臣之首。可恨荀朗小儿竟攀了那痴儿天子的裙带,不安于神宫之内,还俗出仕,做了太师,着实可恨。荀家早已族灭,这个庶出奴种在京城没有根基,不过是落魄于崖州的山野村夫,竟敢忝居高位,实在该受一受京城大家的训诫。
陈司徒的令牌刚刚捻出,那一边,竟然就有好事的侍郎,自殿外捧来了一方瑶琴和一件藕荷色的深衣,远远望去,便知是女子的艳服。
难道还要让荀朗……
群臣惊愕,知道帝君与司徒有备而来,不敢多言,小心翼翼观察太师的反应。
鸿煦也暗自吃惊,脸色铁青,不置一词。
他并不曾料到老头子陈松比他更恨荀朗,也比他更拉得下脸,竟然会玩得这样大。天子方才让荀朗出仕,不过两月光景,威信未立,老头子就让他在群臣面前扮演女乐取乐?
这样做虽然出气,到底失仪,更要紧是伤了天子的脸面,鸿煦暗忖,若是荀朗不从,正言回绝,他便趁势做个和事老解决这一场尴尬。
哪知,荀朗并不推辞,执杯缓缓起身,对陈松笑道:“朗自领命出仕以来,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幸有诸公赐教,方能苟免于罪,今得帝君指教,陈公酒令,敢不奉命?当饮一醉,为此好会。”
言罢,敬过陈松,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行至那侍郎身边,拿起他手中所捧春衫,徐徐抖开,从从容容罩于自己青衫之上,复又取了琴瑟,缓缓坐下,将琴放于膝上,鼓瑟而歌,歌曰:“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有弥济盈,有雉鸣。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
但见荀朗虽披了藕荷春衫,唱的也是缠绵情曲,脸上却没有半点脂粉媚态,丰神飘洒,器宇轩昂。琴声幽玄,歌曲清空,艳曲不艳,反透着几分桀骜孤高,将士子的fēng_liú气度展示得淋漓尽致。
麟德殿上众臣哑然,全为太师风姿叹服。
就连挑事的陈松也不得不摇头感叹:“子清,甚得许大肚量?何来如此风度?”
于是一场危机在荀太师的春风化雨中消解,群臣尽欢而散。
这一曲“艳歌”,为荀朗树起了“风度翩翩,折节容下”的好名声,引得一众老臣对他有了好感,也让不满鸿家独大,怨恨老朽势力把持朝政的新兴世家们看到了希望。
“与荀子清交,若饮美酒,不觉自醉。”的说法,从那一刻开始流传。
清流,也从那一刻开始壮大。
荀朗赢了,鸿煦看懂了,凤翎却好像没有明白?
反正,后来的事情证明——太师虽能“折节容下”,天子的眼里却容不得沙子。
第二日,她从鸿昭处回来,听说了荀朗受辱,立刻气得咬牙切齿。
她说,鸿家老大欺负她,鸿家老二又欺负子清。鸿家老大在宫外拿她当倡/伎,鸿家老二又在宫里让子清做女乐。”
她并不管荀朗说的“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的道理,只觉得子清是在用隐忍大度的话,宽容她**鸿昭,缠绵卧榻的淫/行,这么一想,就越发愧恨无地,恼羞成怒了。
天子不能拿鸿昭怎样,火气上来,便也不详查始末,只把怨气发到鸿家老二的头上。她对子清说:“我会让高贵的嫡子明白,我的宽容和痴傻是有限度的。你等着。”
当夜,凤翎便笑眯眯请鸿煦去交泰阁共饮,引得帝君十分忐忑,喝至一半,天子酒醉,出阁更衣。过了片刻,天子不曾回转,却进来了两个窈窕娇艳的西狄舞娘。
然后就有了那段让后人津津乐道的“交泰合宫”……
“交泰合宫”后,天子被太师抱走,宫娥也慌忙退去,鸿煦瘫在榻上,整整一夜,思绪万千,欲哭无泪。
那一夜,他看懂了一件事——无论天子自己有没有察觉,她在利用荀朗巩固皇权的同时,也已经变成了荀家的傀儡。
荀子清有本事,体体面面地让凤翎为他发疯。
荀朗虽然表面隐忍退让,风度翩翩,内里却已经窃取了神器重权,可以由着自己的心意动用天子这把利剑斩杀异己。他若公正无私,便可为治世能臣。他若弄权耍诈,便足以动摇国本。
荀朗才是鸿家最可怕的敌人,只怕连自家那位杀伐决断的兄长也会因急功近利,一着不慎,栽在他手上。
到那时,谁还能制住那个真正的奸贼?
鸿煦看出了问题,却没有解决的办法。
他当然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
鸿煦想了一夜,无果,口干舌燥,起身吃茶。不想,却从那一碗清水中悟出了些道理。
上善若水,水乃天下至柔,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他空顶了一个帝君的头衔,没有实力,也没有外援,面对这样可怕的敌人,能做的只是善处于下,留存实力,给予奸贼作恶的机会,让他露出尾巴,自取灭亡。
……
一夜过去,鸿煦回复了冷静,也回复了孤傲,再不去招惹荀朗。仍是在自己的澜苑里吟风弄月,安守本分,他的平静太过自然,自然到让凤翎以为那夜的mí_yào还有失忆的功效。
凤翎知道自己莽撞,后悔已然无用,他若能忘掉实在是再好没有。
“交泰合宫”是天子犯下的错误,也是天台宫里的一道伤疤。
为了掩盖错误,那一夜当值的两个西狄宫娥,全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