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说罢,顺手将书卷扔到一旁的炉火里,静静看了许久,直到这则秘闻被焚烧殆尽,才转身对面色灰死,汗流浃背的老臣笑道:“好了。闲话说完了,就请敬文把贵客请进来吧,还好你们把她堵在了门口,没有由着她惊扰圣驾。看来诸位臣工虽已上下齐心,同盟旧友们却未必能够懂得我的苦衷呢。”
……
风雪严寒,素白天地里,当荀朗在庄子里重会故人时,九辆驷马宫车也正缓缓驶入巍巍宫阙。
依照景律,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宫车里坐的不是老成谋国的赫赫公卿,而是羸弱无知的仆妇孺子,可他们并没有违制。他们是帝君下令延请的诸王世子、刺史公子以及少主们的奶娘保姆。
这些少主来自东夷各州,一共十七人,最年长的安北公夏攸宇不过十一岁,最小的雍州秦小君侯则只有两岁。这些孩子虽然身无寸功,却在一夜之间全部被拜为上卿,因为他们是世家的种苗,帝国的未来,更将接受一项重大而又艰巨的使命。
三岁的海陵女世子凤欢坐在奶娘的怀里,瞪着一双晶亮的眼睛,打量对面的秦小君侯。
男孩子本来就比女娃娃成长得慢,加之秦小公子年幼,自比不得甘泉来的欢姐姐那样淡定大方,经过道道宫门,层层盘查,他早被吓出眼泪鼻涕。
小秦侯的奶娘没有办法,只好软语温言地哄了一路。
“少主乖,这回入宫待诏……”
“我不要待诏,我要回家。我要娘亲。待诏……是为啥?”
小秦侯听不进劝,只是一味冲着奶娘撒泼,他闹得太厉害了,闹得连凤欢都烦了。海陵女世子咂咂嘴,像个大人似地问:“你不知道啊?我们来是因为云中君的猫熊死了啊。”
女娃娃娇滴滴一句话,把两个保姆全吓得白了脸色。海陵府的女官慌忙捂住少主的嘴,神色尴尬地朝对面的同行笑。
她们都知道,童言无忌,孩子说的是真话。可是在巍峨皇城里,说真话是会要命的。
……
十七位少主齐集紫宸殿暖阁中,等待帝君接见。
这么些孩子聚在一起,开始秩序还是井然的,可是工夫一大,乱子便出来了。先是昌邑王的小世子闹着要撒尿,“尿意”瞬间感染了身边的同道,三四个公子也都吵着要“出去尿”。几个胆的女娃被小子们吵闹的劲头吓到了,就开始哭,她们一哭,男孩子就更加来劲,更加“想尿”了……
于是,宫规成了狗屁。
虽然大人竭尽全力,孩童天性却到底不能约束。森严宫阙沦落成乱哄哄的育儿所。小孩逃,大人追。求饶声,哭闹声,责骂声充盈着整个暖阁,直把个清雅别院闹得鸡飞狗跳,也分不清满处乱转的都是哪家大人,哪家小孩。
凤欢把自己带来的甘泉香梨给了小秦侯一个,二人正在把玩。忽的跑过来一个紫袍男孩,挤到了两个少主中间。
两府女官都觉诧异,便定睛去看,只见那男娃约莫三四岁,形容秀丽,身量修长,眼睛乌溜溜,面孔粉嫩嫩,头上没有扎髻,短发垂髫,长及耳畔,若不是他穿了男式袍衫,只怕人家会当他是个女娃。不想这孩子虽然面貌俊美,举动却很粗野。他见那香梨甚好,便不由分说,一把从小秦侯手里夺了过去,张口啃去了一大块。
女官们不及反应,小秦侯就吓得哭了起来。
雍州府的保姆忙不迭抱起小侯爷安慰,又心疼,又愤恨。
“你是谁家公子,怎么……”
不想她话没说完,那紫衣男孩不但不怕,反而又冲着小秦侯做了个鬼脸,这么一来,雍州少主可就哭得更加凄惨了。
紫袍娃有些得意,俨然自己已经成了创造不朽功业的“霸王”。正当“小霸王”笑得欢,准备啃第二口梨时,手却挨了重重一记拍打,香梨也被打掉滚落在地。他愣了神,旋即望向打他的人娇滴滴的海陵女世子。
“你?你打我?!”
“霸王”瞪了眼,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要知道,他可比这个女娃足足高出半个头。
“打你!你是坏人!打坏人。”
凤欢并不示弱,咬牙切齿,正气凛然。
“你?你才坏人!”
男娃也不懂怜香惜玉,面红耳赤,恼羞成怒,扑将过来,准备逞凶。眼看第二个受害者就要遭殃,海陵府的女官慌忙上前,想要护住自己的少主。
但是下一刻,两府女官就全都傻眼了。形势瞬间逆转,那个凶悍的小霸王竟然被娇滴滴的女世子一把推到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