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这桩被封存的“命案”就立刻被绣衣直使的飞骑原原本本带到了云梦乡的御座耳中。
鸿煦为兄长处理这场变故的迅捷果断而惊叹。
鸿昭却叹息这是“熟能生巧”。
“远之,你可知我也曾遭到刺杀。”
“兄长说的是猎狐之夜……”
“嗯,那也算一次。”
“算一次?难道还……”
“九次。”鸿昭望着兄弟难以置信的脸,平静道,“前前后后,一共九次。可是这一次……我不想放过他们了,他们狗胆包天,竟然惹到了我的儿子。”
鸿煦不明白鸿昭嘴里的“他们”是指谁,后来,他明白了,因为就在当天,他接到了天子的密诏,宰相的手书传令各州征招“保质童子”。
因为一只毛熊的死亡,温情的面纱被撕碎了,太平盛世的背后,上下相疑的角力终于浮上了台面。
而云中君呢,他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还以为断了喉咙的宝宝是“睡着了”,还能回来的。直到后来,他才学会了个新词“死”。
“宝贝,与其赖活,不如好死。有时候,割喉也是一种好心。”
暖阁中,鸿摄政搂着儿子轻声解释。
凤骅不懂阿爷的歪理,只是放声大哭,捶打摄政的胸口,一声声哭喊着要“娘娘”。
鸿昭蹙了眉,一言不发,任凭儿子哭闹,痴愣愣看着凤骅哭红了的桃花面。
云中君撒泼哭叫的模样跟他的娘亲一模一样。
云梦乡里的人知不知道有人在想她?
摄政暗自叹息,可惜他不能像孩子一样,因为想念,就找个地方撒泼打滚……
“还我……我的宝宝哥哥。我要娘娘……你这个奸……”
在那要命的“贼”字喊出来之前,云中君还是被摄政强行搂进了怀里。
阿爷的怀抱又烫又硬,还粘着凤骅的眼泪鼻涕。他搂得这样紧,搂得凤骅几乎就要忘了哭闹。
鸿昭没有听见儿子的辱骂。即使听见了,大概也不能怎样。反正整个东夷都知道他是“挟天子令诸侯”的奸贼,不差亲儿子再来“锦上添花”。
“要她回来。乖……阿爷要她回来……一定回来……”
摄政亲亲吻上儿子的脑袋,声音暗哑。
一旁的帝君见了他父子这幅形容,顿觉心酸。
鸿昭其人整天嘻嘻哈哈,不但平日满面春风,在危急时刻更是从容不迫,哪怕满朝文武构陷谋害,千军万马兵临城下,他也总是在笑的。
鸿煦见惯了兄长谈笑间屠城破国,杀人不眨眼的果断狠毒,却从没见过他这种落寞的表情星眸微眯,薄唇紧咬,总是戏谑的脸上黯然销魂,没了半丝笑纹。
鸿煦看不过,终于叹了一声:“骅儿,他是你的阿爷,血脉相连的阿爷,你这个……熊孩子啊。”
……
熊孩子凤骅最后也没有理解阿爷的好心,也不明白“血脉相连”是什么意思。
很久以后,熊孩子凤骅终于还是出息了,他铲除奸佞,肃清朝廷,成了千古明君景宣帝。
景宣帝仁孝贤良,据史书载,他最早的孝行和仁心都出现在虚龄四岁这一年。
这一年,他为上林苑小兽的死而“哀怜涕下”。一个四岁的孩子就会悲悯众生,预示着他长大了一定会成为明君贤君。反正史官们是这样记述点评的。
很久以后,宣帝登基,像所有活在史书里的明君一样,凤骅做到第一件事就是查阅自己的史传档案,看看有什么可以修改。他看到这一段记录时不由颔首微笑,一边称赞史官秉笔直书,一边却在心中痛骂:“放屁。老子才不是这样的妖怪。”
宣帝记得,这一天,他哭了,不是因为“仁德”,而是因为他知道他和娘娘最喜欢的宠物确实是再也回不来了。
阿爷说“割喉也是一种好心。”
很久以后,凤骅终于听懂了阿爷的话,也找到了机会把这颗“好心”还给了阿爷。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此刻,“会盟”已经结束,风雪依旧凄迷,鸿摄政独立丹陛,还在望着眼前粉妆玉砌的天地出神。
云梦乡里,孩儿的娘亲是否也和他一样寝食难安?
他没有多大才能,也没有多高志向,虽然摄政天下,却更想做好“阿爷”。谁曾料千军万马容易对付,教养孩儿竟然是这样难为。
像这样独望风雪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害怕,是真的害怕。
“夫君?”
身后,摄政王妃不知何时已经来了
“郡主,”他扭头望望攸宁,挤出一丝礼貌的笑,“多谢你费心周全。”
攸宁摸着微突的小腹,脸上现出自嘲。
“妾虽周全,却到底不懂夫君为何要妾撒这样的谎?”
“你……真的不懂吗?”
摄政唇上含笑,眼中现出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