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季常愣住了,甚至忘了如何去回应女帝的这一番“深情”。
郑小公子真想对少女天子说一句祖宗,咱能不这么没羞没臊吗?就算你君临天下,也不必把女孩子的矜持娇羞全都当菜吃掉吧?
凤翎似乎没有被鄙视的自觉,依旧兴致勃勃地攥着他的袖子,演着柔情蜜意:“季常哥哥,你就成全了我的痴心吧。”
望着凤翎那张装疯卖傻的俏脸,郑季常走了神,隔了许久都没有回话。女帝有些不耐烦,便与他布菜。二人默默地吃喝起来。
郑季常咽下一口冷酒。突然想起他初进天台宫时,凤和也赏过一杯御酒。只是比刚才喝下的那杯要温润适口得多。
加上面前的新君,男宠郑桓已经伺候过两朝天子,两代蕃王,一位储君。
她们不是像凤萱母女那样沉迷于声色,就是像凤翎、凤藻这样满脑子权谋。他有些悲哀地发现,唯有先帝凤和才是真正称得上贤淑的凤家女人,他这一辈子恐怕都会不再遇上第二个这样的淑女了。
可他狠心决意,用三年时间,一点一点毒死了那个难得的淑女。
先帝凤和是他这辈子杀死的第一个人,杀了她以后,向来不大喜欢沾血的郑小公子,就得了个怪病他再也无法记住此后被他害死的男男女女们,长什么样,又叫什么名字。所以即使造再多的杀孽,扭过头便谈笑如常了。属下们不知道,三年的宫廷荣宠,怎么就把他们的主公变成了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
郑桓卖弄风月,却并不喜欢风月。在“天狐”眼里,女人,无论身份高低,都只是他的阶梯。(.)无所谓爱恨。她们对他毫不客气,他也对她们十分轻佻。
淑女凤和,却真正勾起了郑季常的恨,因为她对他太过客气了。
凤和宠爱了郑桓三年,金奴银婢,锦衣玉食,极尽了关怀,却至死都没有像那些女人一样,对他说出哪怕一句半句主动热情,又全没心肝的“情话”。
最初,他只是厌烦凤和,觉得她是个投错了帝王胎的腐儒。温柔敦厚,知书达理,却毫无御下之道。
她大概是九州一统以来,天台宫“倡馆”里出现过的,最差劲的“倡优”
凤和惯于温柔地唤他“爱卿”,不像眼前的当今圣上,自来熟,厚脸皮,一口一个“季常哥哥”。
今上无心,所以肆无忌惮,弄得郑桓哭笑不得。文宗有心,所以心思沉重,压得郑桓喘不过气。
三宫六院,那么多侍君,文武两班,那么些大臣,个个都被文宗称作“爱卿”。郑季常虽然长期霸占凤床,却也只是无数个没名没姓的“爱卿”之一。他进宫三年,只有一次,从凤和的嘴里,听到男人的名字。
他也是到那一刻才明白,自己一入后宫便得专宠,与手段相貌没有半文钱关系,仅仅因为,引荐他的人叫“耀之”。
一个已经被他征服的女人竟在他怀里,梦呓另一个男人。这实在是郑桓一生最大的耻辱,他恼怒地几乎当场就要掐死睡梦中的帝王。
可他没有那么做,郑小公子是不会为一个温吞水一样无趣的女人失去理智的。
他这么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终于把怒火又压回了心底。
愤怒过后,郑桓开始行动了。
凤和这架天梯不会属于他,因为她的心已经被年轻的太傅塞满了,郑桓没有本事把他从那里挖出来。
正好储君凤藻在这个合适的时间回到了京城。凤藻喜欢郑桓,更希望文宗能在没有子嗣继承的时候,提前驾崩。她为此甚至已经干掉了年轻的帝君,现在新得宠侍君不但没有帮文宗生养,反而能主动勾搭她,帮她彻底解决问题,这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季常,我登基之后,你便可享尽荣宠,做独一无二的帝君。”凤藻用甜蜜的语调这样承诺。
荣宠不荣宠,郑桓到真的不大在乎,但是“独一无二的帝君”,这个称谓听起来实在是太诱人了。
就让凤和去死吧,带着她那颗写满鸿耀之的淑女之心。
我郑桓根本就不需要凤和。
于是承恩公攀上了望舒姬,文宗皇帝被他最宠爱的男人,一点点送进了阴曹地府。
弥留的那几天,昏庸天子文宗突然心系政务,执意留在宣政门外的嘉福殿。屏退所有后宫侍君,只由鸿耀之等几个顾命大臣陪伴至生命终结。
“朕的后事但凭太傅做主。”
这是凤和传达到后宫的最后一道命令。
承恩公接了旨,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咬着牙攥了那一卷黄绫。他的牙关都被咬出了血,眼窝里却再流不出半点眼泪。
郑桓想,如果当年,他初入宫时,凤和能像眼前的今上一样,没心没肺地唤一声“季常”,或者也说句“一直惦记”的鬼话。他是不是就不会做出那样的蠢事了?这个崖州痴儿也就不会有登基坐殿的机会了吧?
可惜,历史不能重来。
凤和死了,凤藻却没有如期登基。因为凤翎闯了进来,嫁掉了凤藻,赶走了郑桓。
据说凤藻做的最后的一记回击,就是在凤翎那里,把弑君的黑锅扣到了鸿耀之的头上。
这只女皇蜂总算还知道,在被扯出肚肠前,把毒刺留在对手身上。
当郑桓回到甘泉,望着野风烈烈的的阡陌乡村,终于彻底回过了味,他和凤藻精心谋划的一场诡计,到头来,却只是在为小太傅做“嫁衣裳”。
凤和不会再活过来了。
郑桓错了,错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