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看书>都市现代>戎州往事>第19章 一根扁担撑家

第四章:工地

三、一根扁担撑家

半个月后,李轼觉得自己适应了。

干活路的人一般都在工地上吃中午饭、休息,连吃饭带休息,中午有一个钟头时间。搬运工们都自己带饭,个别人也到岸上小街的馆子头去吃饭。厂里管基建的人说他们可以到厂里食堂吃,但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不到食堂去的,因为他们都穿得太破烂,又灰头土脸的。他们要是去排队买饭的话,厂里的职工会侧目视之。他们自己也觉得有点煞风景,招人烦。好在带饭也不麻烦,往炉子边上一放就行了。老黄牛每天都是自己带的熟红苕,十几个,得有三四斤。有时带点咸萝卜,就着红苕吃,有时连咸萝卜都没有,就大口大口地干啃红苕。

一天在工棚吃午饭时,李轼和杨建国边吃饭边摆龙门阵。看着老黄牛把一条一条的红苕往嘴里塞,李轼想这时的老黄牛真像一头牛了,像鲁迅说过的那样,吃的是草,挤的是奶。三年困难时期过去后,城里居民粮食定量恢复到了23斤。但像老黄牛这样大的块头,即便不干体力活路,每月23斤也是肯定不够吃的,再加上油荤不足,就更差得多,就只能靠杂粮填饱肚子了。

他问杨建国:“老黄牛家是不是很恼火?咋顿顿吃红苕。”

“听王有才讲老黄牛有5个娃儿,老婆也没工作。一家7口,就指着他的一根扁担找钱。还有他是一个黑户,没有粮食供应。明摆着的事,你说他能不恼火嘛!我记得你刚来那天,你不是奇怪老黄牛干活路为啥这样忘命,现在你该晓得了吧。”杨建国边埋头吃饭边回答。

“他为啥是黑户?”李轼感到奇怪。停下了筷子。

“我也不太清楚是咋回事,王有才晓得。”

“这种搬运工都是临时性工作,说有就有,说没就有。他拖家带口的能靠这个过一辈子?”李轼问。

“不靠这个,他又靠哪个?走一步说一步嘛,一辈子的事,哪个想那么远。老黄牛人厚道,不多事,又舍得出气力,工头们喜欢用这样的人。再说这个工地没活路了,总有工地有活路,像老黄牛他们这些人在这塘子里头混久了,差不多都能接上。实在没有活路干,自己歇两天,家里也捱两天。听说他这样已经有七八年了,真不易。”杨建国不想跟李轼扯这个话题。在他看来,普天下困难的家庭多了,操心得完吗?话头一转,“李兄,不说老黄牛,就说我们吧,现在不是同样恼火吗?至于以后能干啥子,哪个又晓得?”

“真不晓得以后能咋样,天晓得。但我想你不至于在农村修一辈子地球吧?”李轼回答。

***

对杨建国的话,李轼的回答是不确定的。他看着河滩上种菜的农民,正弯着腰,一下一下地挥着锄头。人们把这种农村劳动称为“修地球”,是中国式的幽默,形像中带一种苦涩。那种在地里的小菜,则很像农民,一出生就被种在地里,很难挪窝了,一挪窝就枯死。而他们则像这河滩上的鹅卵石,不晓得被江水带走了多远,好容易被冲上岸,突然一天又被人捡起来,扔回了大江,下一站在哪里?天晓得。

这事在杨建国没下乡前,他们曾经多次摆谈过。李轼对一夜之间上千万的学生就被领袖一句话打发下乡,很是不理解。“文革”中荒唐事情太多,在他看来这也是一种荒唐的政策,他坚信这种荒唐的政策三五年之内必定改变。所以他打定主意不下乡,想看看结果究竟怎样。

今天,杨建国再次问他,他也觉得是一件说不准的事了,几下把碗里剩下的饭扒进嘴里,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然后站起身,准备到江边洗碗去。

“一辈子修地球,那可保不齐,你不是也怕这个才整死都不去的嘛。你看宗陵,他本来就是一个农民,尚且不愿意在农村干,出来跟我们抢饭碗。你说我能甘心在农村呆一辈子吗?不要说在农村呆一辈子,像现在这种挑抬行当我也不愿意一辈子干。整天日晒雨淋,钱又没几个,一点保障都没有。唉,说归说,但现在还只能干,跟老子现在要找一个临时饭碗都不容易。”

杨建国已经吃完饭,边用筷子敲着空碗说话,边迈出工棚,同李轼到江边洗碗去。两人蹲在江边洗碗,4月下旬的江水还是清澈的,但常在江边的人就能看出它已经不如之前清亮了。李轼不由想到江水的颜色、流量一年四季都有变化,年年都有不同,世上哪有不变的东西?就对杨建国说:

“说实话,我有时也觉得悬乎。但事情总会有变化的,这点我确信无疑。有了初一,就有初二。三年不变,五年还能不变?我想就算是老黄牛也巴望有改变的那一天吧。”

杨建国晓得“有了初一,就有初二”这句话是李轼的口头禅,意思是不用着急,该来的事情总会来的。李轼生日在初二,有一次一个朋友说你的生日要是早一天在初一就好了。李轼说有啥好不好的,有了初一自然就有初二。后来这话就成了李轼劝人的话。不过今天杨建国却并没有觉得宽心,于是说道:

“那可难说得很。你没有看老黄牛的神情,能有活路干就不错了。”

李轼嘴上说得肯定,心里却并没有太多的把握,上头的事哪个说得清楚。眼下能清楚的是,这种活路也不是天天有的,也是僧多粥少,干一天算一天。

明天的事咋样还真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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