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逆流
六、大江逆流
钟益生听吴能讲完后，没再说话。他心里明白，同样一个事情结果不一样，确实跟人的处理方式有关系。好比眼前的金沙江，他们常在这里游过去游过来的，在江心激流时，通常是要加快速度的，如果不加快速度，就会被冲到下游，在对岸很远的地方才收得住。
李轼听吴能讲完，一句话没说。后来的事他听吴能讲过，那姓张的一家人，全家都下乡了。小张对吴能说，要是不下乡，今后还不晓得有啥麻烦。李轼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为啥就总该弱者忍，为啥弱者就不该奋起一搏？难道就因为奋起一搏之后是更大的不幸？
“老吴说得对，该忍还得忍。我去讨要粮票时，心里那个火也是蹿到脑眉心了，恨得咬牙。最后还是忍住了。事过了，不说大牛了。”方二也走过来插话，又跟李轼打听小马的事，“李轼，小马去了吗？”
“没去。”
“她准备去吗？那天上午，我看那个架势快扛不住了，换了我也未必扛得住。她要不去，再这样整她一次，肯定得崩溃，人得疯。一个年青女娃儿，不容易。”
“我碰到过她，简单问了一下，她说不准备去。其他的不愿意多说。不过，神情上一点不像你想的那样，没有崩溃的迹象。”
“那就好。”方二说完，一个倒立又竖起来。
“听你们两人这一说，我就想人的事真不好说，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李轼，你们班这两个人，面临着同样的事，选择的结果却大不一样，很难说选择的结果哪个好哪个坏，倒是能看到两人的性格差异，大牛外表如此强悍，内心却未必强悍，小马外表如此文弱，内心却未必文弱。”吴能在一旁若有所思地说。
“老吴，小马虽然没有跟我多说，以我对她性格的了解，这一折腾后，她更不会下乡的。而且她会更不相信这当下所宣传的东西。”李轼回答。
李轼在想，小马原本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却只不过因为有自己的选择，又还因为有她自己选择不了的家庭出身，就被弄得如此不堪。换了哪个来都得有想法，都得质疑这一切，她不是一个没想法的人。他想就是若干年后，她也仍会不堪回首的。至于大牛，他并不认同吴能所说的，不过也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吴能看着李轼还坐在岩石上想事，他和方二都活动开了，就说我们先下水，说完就和方二向水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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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轼看着吴能和方二下水后，一前一后游进江心，冲过江心流速最急的那一段水面，游向对岸。没上岸就顺着江边的洄水慢慢游到上游，然后又直接游回这岸来。两人速度都很快，冲过江心激流后，人已到下游，又顺着这边的洄水游回来了。每天都这样游，李轼也是这样游的，并未多想。今天却看着洄水想起事来。
洄水这种逆流是因为江心主流速度太快太猛，遇到河道收窄或河床地形有变时，在河湾处形成洄水。但这洄水并不能一直溯着往上流，往上游流一定距离后，它又流向江心与中流汇合在一起，往下流了。而当初与它们一同往下流的水早已经远远地流到下游去了。李轼觉得很像生活中的人和事，难怪人们常说“要随大流”，随大流省时省力，不会犯“错误”，一步不差地往前走了。不随大流走的人，像洄水一样，有很大风险，被挤到江边，边缘化了，晾在岸上了，或许就在被涌上岸边的过程中，挥发掉了。留存下来的，只有等到中流水势有变化时，才能重新汇进中流一同流走。李轼觉得他们就像这洄水，被主流挤到边上成为逆流，啥时才能成为主流？等成为主流时，是否已经就落伍许久了？
吴能从水里上来，看着李轼望着江水出神，就问他：“咋还不下水，还想啥呢？”
李轼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吴能后说：“啥时候，我们能像洄水一样，回到河中心成为主流呢？啥时候才能像这金沙江一样自由地流淌？”
“哪个晓得是啥时候。洄水是遇到河床形状有变化时出现的，我们也只能等到社会形态有变化那时……”吴能回答了一句，没再往下说。
“李轼，你就是想得多，想那样多有屁用？哪个是主流，哪个是逆流，说得清楚吗？再说了，主流也罢，逆流也罢，不都是金沙江的水吗？管那样多干啥嘛。我记得你说过，上山下乡运动对社会发展就是一股逆流。”不等吴能说完，方二开口了。从水里上岸的方二走过来，一边用手捋短发一边说话，他也听到李轼和吴能的交谈。
“方二说得对。社会就像大江，各种潮流都有。李轼，若干年后，说不定现在的主流们都是错的，逆流反而是对的了，也未可知啊！同是一江水嘛。”吴能对方二的话表示赞同。
李轼一笑，心想吴能有时也跟方二一样：敢想。不过他们二位说的未必没有道理。江河中的主流、逆流都是自然形态，生活中的对与错不是自然形态，多是人为。那些对错确实是顺着时间在变化，就让时间去判定吧，或许原本就无对错。
“益生，我们也下水。方二说得对，管它主流逆流，最后都一齐向前流。”李轼招呼仍在堆沙塔的钟益生。
钟益生站起身，两个人草草活动一下身体，也扑进江去，冲进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