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杜桓回到了木落镇。一身干净的布衣,突然无言的人。
木落镇的人都说,杜公子变了。从前是游手好闲,纨绔子弟,然后是疯疯癫癫,出去一遭,音信全无,大家都以为他早丧命在这蜀山乱世了,谁知这次回来,不仅人安好,看他的神情,倒是比从前稳重了。
每天都有昔日的朋友来问杜桓,这两年到底去了哪里?杜桓说,成都府。
昨天你对张铁匠说,乃是去了渝州府。
你既然知道我去了渝州府,还问。杜桓说。
去干什么?
游历一番,长些见识。杜桓说。
长了些什么见识?
渝州府好大。杜桓说。
就这些。
就这些。
我们还以为你真的去找你的娘子,那个什么蔺小砧呢?问的人笑道。
那时我是鬼迷了心窍了。现在不提也罢。杜桓也淡淡一笑。
问的人走了,婶娘看着杜桓,满眼笑意,回过头悄悄对杜仲平说,天见可怜,这孩子终于忘了那个妖女了。杜桓的姐姐也回来看望杜桓,姐姐只对杜桓说,你离家出走,倒是洒脱,可知家里人这两年做了多少噩梦。杜桓看着院子里的叔父,两年间老了许多。这次杜桓突然回来,叔父只是高兴,也不责骂他了,叔父说,回来就好,好,人好了就好。
杜桓的失心疯好了,再也听不到他提起蔺小砧了。叔父和婶娘甚是欣慰,他们都以为那不过是杜桓一个年少糊涂的梦,梦都是不长久的。
杜桓有一天夜里醒来,听见窗外蔺小砧那熟悉的走动声,忙推开窗户,果然看见蔺小砧在院子竹影中站着。一地月光如她的白衣白裙拖曳在地上。杜桓知道其实自己还在一层梦境中,只是看着蔺小砧的背影无限怅惘。最怕就是梦中却又醒着,醒着却又在梦中。
蔺小砧从来只沉醉于江湖喋血,木落镇不过是他喋血江湖的过路之地。她再不会来了。杜桓披衣下**,推开那梦中的窗户,看见窗外却是一片沙漠,风沙茫茫,一座古城渐被风沙掩埋,而古城之上,海市蜃楼虚渺升起,海市蜃楼中一轮蜀山之月高挂于别人的梦境。
果然是在梦中,这梦有多少层呢?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醒过来,杜桓想,或许那些自以为醒着的人,何尝又不是在梦中?杜桓早上吃饭时,看着叔父、婶娘时还在想,这又是不是梦?或许现在也只是无极天里的一场梦?这样一想,杜桓觉得自己和蔺小砧当真还在无极天里飘荡浮游于时空之大乌有。又或者,自己和蔺小砧在无极天的遭遇才是一场梦,这场梦醒来时,自己和蔺小砧其实还在那夜的洞房中说着话。
这样乱七八糟地想时,杜桓知道自己的神智又有些不清醒了,杜桓更知道自己年纪已经不小了,不能再让叔父婶娘担心了。于是就在梦里杜桓也压抑着自己不要叫出蔺小砧的名字,不要让婶娘和叔父听见。这个人是另一重天的人,好比无极天和这有限天的差别一样,自己只有忘了她,连做梦也不要梦见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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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蔺小砧和无极天一样,只活在道听途说的传言中。
槐溪石桥,木落镇的闲人和忙人昏黄时分聚会的地点。每天的生计劳作后,大家就在这里交换一天所听到的各种传闻轶事,那些出门回来的木落镇人是一定要到这石桥来显摆一下自己添油加醋后的见闻。从哪家的猪下了六个崽儿到成都府的离奇命案,从苎麻加税到竹西寺又向西蜀山派出信使,总有人说起,也总有人会听。至于真假,说的人和听者都一笑置之,黄昏的闲谈,便是木落镇人心中一个真真假假的蜀山缩影。杜桓每天在这里,透过这些江湖传闻,可以看见蔺小砧那个飘忽于江湖的背影,却如槐花香味似有若无。
槐花香味最是象那溪水中的云影,可望不可即,捉摸不定。其实杜桓是觉得这槐花香味正好比喻蔺小砧,黄昏晚风中漫天都是它的淡香,都是她的消息,却不见它的踪影,不明了她的心思。
自然,一桥的人都在说蔺小砧和唐三公子的消息。
自从蔺小砧神秘地重现江湖,又成了江湖和草野的谈资中心。
周大掌柜总是有人所不知的惊天动地的江湖传闻时,才会到槐溪石桥来,上次来石桥摆龙门阵还是蔺小砧反出东蜀山时,正是消息灵通的周大掌柜第一个把这条重要消息带到了远离蜀山江湖的木落镇。
然而,这大半年来,周大掌柜是常常来这槐溪石桥了。因为惊天动地的江湖传闻一个接着一个的传来。
蔺小砧和唐三公子双剑合璧,破了西蜀山的万镜楼。这件事讲了三个月了,大家总是听不厌烦。还要周大掌柜再讲一遍,周大掌柜极力用假装的不耐掩饰着自己的得意说,我又不是说书先生,每天都讲那古话。听不腻么?
好听呢。大家说。
确实好听,何止好听,在杜桓听来,因为蔺小砧是故事的主角,所以更多了一番惊心动魄和牵挂。杜桓听着蔺小砧的江湖故事时,总觉得自己还在她的身边,像在野人谷历险时那样,自己和她同舟化险,听到那万镜楼主借那一楼铜镜之幻影使出万影幻剑时,杜桓很想提醒故事中的蔺小砧,她要杀的那个万镜老妖其实只是一个傀儡。然而,蔺小砧在故事中,杜桓在她的故事外,故事中的人听不见故事外的人说话。
那天,从菩萨山贩白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