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叶飘叶走后,杜桓睡不踏实,这深山古刹,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远处的塔顶跳动,静得远处的一只枭鸟被月明惊醒的鸣叫也在自己的恶梦中那样清晰。甚至,可以躺在**上数出尼房外的落叶,又落了一片,穿过杜桓的梦境,月光比昨夜更白,明天夜里的月光又会比今天的更白一些。等到月儿最圆的十六夜来时,不知蔺小砧会不会踏着月光而来。
杜桓真的被叶飘叶那些诡异的计划吓着了,他做噩梦,梦见群山中一个大湖,大的无边,湖上有一条巨大的船,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船呢?杜桓在梦里说,除非是梦中,否则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船,那船遮掩了整个湖面,充塞天地。蔺小砧穿着古代的衣服,很好看,在那大船上找自己,船上空空荡荡,蔺小砧似乎永远走不到那船的尽头。船上空空荡荡,但是好像又潜伏着许多可怕的东西。梦境突然转换,来到了这古刹中,还是空空荡荡,杜桓看见自己的人头就在那悬空塔的莲花状台基上,蔺小砧却要去拿自己的人头,杜桓想大叫,想告诉蔺小砧那人头是假的,是陷阱,但是杜桓叫不出声音,一声冷汗,醒了过来。却又在那大船上,蔺小砧已经找到了自己,啊,噩梦醒了。杜桓高兴得拼命摇晃着蔺小砧。但是蔺小砧却不会说话,梦中的蔺小砧只是笑,回头指着大船的船舷,杜桓看见许多似人非人的怪物在船舷上攀爬,而远处湖边怪物涌动,如黑云向他们压过来。
“那是什么?”杜桓问蔺小砧,杜桓终于说出话了。
一身冷汗,醒过来,夜正深,杜桓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蔺小砧,这是每个人都有过的人生体验——当你最害怕时,你就会无比想念你最亲近的人。杜桓甚至很自私地希望蔺小砧快点来,来到他的噩梦里,和他一起面对现在的困境。
杜桓知道他现在的困境就是从两个噩梦中醒来,却还在第三个噩梦里,叶飘叶编织的噩梦。
叶飘叶将杜桓带到山门殿下骑跨在甬道上的大戏台前,指着山门殿前正在搭建的一个小台子说,“对台戏,说的就是这个,这里一个大台子,对面一个小台子,两个台子就可以唱对台戏了。到时我在大台子上唱,蔺小砧在小台子上演。”
“我呢?”杜桓看着几个工匠在那里忙活,倒是给这深山增添了一些人气,凿子敲着石头的声音,是人间的声音,很好听。杜桓已经听怕了这古寺的寂静。
“你和那七个匠作演同一个角色,可好?”
“哦,他们也有戏份?”
笑。“有,你仔细看,他们有什么相同之处么?”
杜桓说:“看不出来。”
还是笑。“一般高。你再看,你和他们有什么共通之处么?”
这次杜桓想到了,“和我也一样高。”
叶飘叶又笑,“这七人不好找呢,加上你八个,都是一样身量,你说好不好找?”
“你要干什么?”杜桓吃惊地看着叶飘叶。
叶飘叶在想着什么,没有回答。
“哎,你就知道蔺小砧一定会来?”杜桓问,“如果她要来,也该动身好几天了。有她的消息么?”
“没有。现在我派出去的人都还没见到过她。”
杜桓笑笑,“那你就白忙了。”
叶飘叶说:“不见她的行踪,这就对了。”叶飘叶看着那通往鹧鸪崖的石阶,雨后,湿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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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这天将黒的时候,落起了小雨。山门殿下的台阶上,杜桓看着那个约十丈开外的简陋的小台,台上空空的。杜桓最后说的一句话是:今天没有月亮。然后他的嘴就被一块布堵上了。杜桓想回过头去看看那悬空塔,但是他转不过身,一起被捆起来的还有那七个和他身量相当的工匠。
那七个工匠这时才发现这份酬劳很高的活计,其实把他们命都买了。一个工匠说,一百两银子我不要了,女侠放我走吧。
梅影说,银子你爹已经收了。
然后这个工匠的嘴也堵上了。他气苦的神情告诉杜桓,他觉得这是他今生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因为实在有些诡异,八个人就这样穿着一身宽大的古怪的戏服站在这昔日香火鼎盛的法云寺的戏台上。
一个嘴还没有堵上的工匠问,你们这是要干甚么?
棋音说,从前,法云寺每月十六夜都要演驱逐疫鬼的傩仪戏,这个戏台就是为此而建的,如今这里冷落了,不过,今天我们要好好演一场傩戏呢。
天已经黑净了。杜桓站在戏台上,雨声渐稀,看见一点月色照在山路上,湿漉漉的石阶映着清冷的月光。棋音说:“好月色。”话音刚落,那十六的圆月冲破天边正在散开的阴云,一时天青月朗,疏星几点。
那鹧鸪崖路转之处,杜桓看见蔺小砧踏着白色的月光慢慢走来。
蔺小砧真的来了。杜桓如在梦中。
“是她么?”叶飘叶坐在大戏台上,没有回头,语气很得意地问。
“是。”
“这么远,你看得清么?”
“再远一点,我也认得出来。”杜桓说,即使在一万个人中间,杜桓也能一眼认出蔺小砧,即使蔺小砧在江湖之远,如同一个小小的白点,杜桓也认得出来,因为蔺小砧在杜桓眼中,有一种异样的色彩,那是天下女子都没有的一种颜色,江湖人把这种颜色成为绝色。但也不是这样的,杜桓知道,其实只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