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蔺小砧看着残月道:“也不像是梦,反正迷迷糊糊中,就会进入到我小时候每次病中都会出现的那个梦境中,梦境中那艘巨船上千尸千怪都在啃啮我,也不知是梦里的疼,还是真的这身上的尸毒发作时的痛,反正痛到极致时,我就觉得身上的真气又复原了一分,只希望这是真的”
天亮了,杜桓摸下树去找吃的。蔺小砧夸他爬树的本领长了不少。话未说完,尸毒又发作了。
杜桓不敢走阴暗之处,便是那些枯叶掩埋下的小坑里,也会有尸怪藏身,杜桓就曾亲眼看见一个小小的石洞里,挤着四五具尸怪。他们并没有“睡着”,只是怕光。但你要是贸然靠洞太近,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今天杜桓沿着大路一直走到蜀山江湖的边缘,现在整个世界对于杜桓来说,就是两极:一极是正常人的蜀山江湖,一极是他和蔺小砧的尸怪南河镇。
杜桓躲在一块阳光照耀的大石头后,看着南河镇圈围外的那个世界。
一条人工河曲已将南河镇和外界完全隔开了,河曲那边,数以万计的民夫还在挖着第二道防护深沟。不能引水的山丘上,许多全身铁甲铁护面的武林中人,正在浇油焚烧那些昨夜想要冲出圈围却被铁网陷阱所困的尸怪。
尸怪惨厉的叫声在江湖的边缘回荡着。车马从蓂濪道源源不断地来了,一箱箱的硫磺石、川硝、白砒、朱砂、瓷末被运到了月满楼城的旧址。
杜桓放眼看去,四处筑土作炉,都在烧着硫磺石,还有烧那青杨、蜀葵取草木灰的。
看来蜀山江湖是在大量制造火药,准备火攻了。
杜桓挂念蔺小砧,看看想要回去了。起身时,那面的人早看见杜桓了。他们很吃惊杜桓竟然还活着。杜桓高声叫道:“我会活着出来的。”
沟渠那边的人笑笑,隔得有点远,杜桓也不知道他们的笑是什么意思。杜桓本来想让他们抛甩一些食物过来,最后还是作罢,没必要求他们,反正现在是人怪殊途,没来由惹人家怀疑。当日自己向唐公子保证过,决不再和蜀山江湖有丝毫联系了。
路上杜桓一直忍不住幻想着,回去就看见一个好好的蔺小砧,坐在树上,像往日一样挂着一副满不在乎的笑容只是这幻想遇到冰冷的现实时,未免太残酷了。
到了那大树下,杜桓心跳得很快。他看见蔺小砧已把那蒙着眼的布条取了,坐在阳光中。蔺小砧关切问他找到什么吃的了?
杜桓问道:“你不怕光了?”
蔺小砧笑道:“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怕什么?”
一场高烧后的蔺小砧身体冷如冰块,冰火之间的反复煎熬,蔺小砧说自己就像一粒丹药,在冰与火的熔炉中反复炼着,到底要把自己炼成什么呢?炼成不死不活的人尸?还是尸人?
杜桓也快要分不清自己的梦境和现实了。
这天夜半杜桓听见蔺小砧的叫痛的身音,睁开眼睛看时,蔺小砧还在树杈上昏迷着,身子一边冷,一边热。原来是自己梦里的蔺小砧在叫着痛。杜桓再次从不安稳的梦中醒来时,看见晨光中蔺小砧在树下轻盈地走动着,
像她从前那样轻盈。
杜桓闭上眼,他知道自己在梦里。他不知梦到过多少次蔺小砧的尸毒好了。
杜桓听见蔺小砧说,“我好了,你怎么倒不理我了?”
杜桓又睁开眼,他觉得这次不是梦,但为了不再次被那些梦境欺骗以至于再次落入失望的陷阱。杜桓对自己说,不过是一场更真的梦境罢了。杜桓其实已经开始意识到这次是真的了。
蔺小砧站在树下说:“天亮了,下来吧。”
杜桓跳下树来,他故意从树上跳下来,脚很疼。但他还是忍住了。他害怕惊醒这场难得的好梦。
蔺小砧说:“疼吗?是梦吗?”
杜桓笑笑,抚摸着蔺小砧浮肿消去的脸,很好看的苍白的脸,冰冷的。蔺小砧说:“就算是梦,这场梦也会一直做下去。”
杜桓一把抱着蔺小砧,这些天二人的煎熬,不足为外人道,甚至彼此的诉说都难以找到合适的言语,只有大哭一场。那些委屈、焦略、痛楚、恐惧、牵挂统统都由一场痛哭来发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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