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弱文身处于这梦境之中,回过头,看见船舷下密密麻麻劳作的人,原以为他们是想反抗的被奴役者,谁知却是圣主的信徒。顾弱文在这梦境中只觉得孤单窒息。
还是要摸清情况,不能莽撞行事。越是要急于救人,越是要审慎行事,顾弱文告诫自己。
几天下来,顾弱文学乖了,也是满口大仁大德圣主万岁的,和那些船上的苦工婆子闲谈,希望能套出这船的大概布局,毒冢门的人员分布,有何密室暗道关卡规矩等等。但是没有人可以告诉她。
顾弱文所能知道的就是船上中部有七十二座船楼相连,将巨船分为两段,船头是圣主和毒冢门的亲信所住的地方,高手众多,谁也没有去过那里
。谁也不会谈起这神圣的地方,甚至也没有想过,自己要去那个地方,那里对他们来说,就是天上。他们从生下来,就是这样被告知的。
而这些船尾的人,自三百年前,就生活在这里,三百年来,繁衍生息,也不断补充新人。他们世代在这船上,造着一艘永远也不会造好的巨船,这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历代圣主告诉他们,外面是一个鬼魅活尸的世界,他们就是这个世界唯一幸存的人,如果不是历代圣主的盖世武功,大仁大德,他们早就惨死在那个鬼魅活尸的世界了。
他们出生这这船上,死在这船上,是莫大的幸运。其实,他们甚至不相信这大山外还有一个更大的蜀山江湖,而蜀山江湖外还有更大的九州天下。
他们就像井中之蛙,抬头看见一片云山上的一片云宫,看见一轮月绕过云宫,落下,一轮红日又升起,如此四季交替,生老病死。他们一代又一代地被控制,被禁锢这巨船上,当这种禁锢内化到他们的心中时,他们已经失去了辨别的能力了。
他们相信圣主说的一切,他们生下来颂圣主,就为能在这巨船上生活而感恩戴德。
顾弱文有时会想,其实,他们也是毒冢门制造的一种活尸,一种行尸走肉。他们和活尸一样迷狂。因为迷信而迷狂。活尸是毒和ròu_tǐ渐进演化而成的迷狂,而毒冢门给这船上的人喂的不是毒药,而是世代相传的谎言、偏执、愚忠,直到他们也失去了魂灵。成为圣主的信徒,也就成为了圣主的造船工具。
顾弱文想起了那个孩子,他的心还是善良的,他希望自己病中能够得到休息,但是他已经成了圣主的卫道士了,等他长大,他也就是一具造船的活尸。甚至是一种更恐怖的活尸。不需要用铜铃来控制,不需要喂毒解毒。
自己小时候,父亲也告诉自己,七大门派领衔的蜀山正派代表着正义,自己还不是深信不疑,七大门派说,我们制造活尸,是为了挽救武林,自己还不是深信不疑。如果不是这次自己亲历江湖,还不是被蒙在鼓里,和这船上这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起自己小时候,顾弱文今天突然有些惊恐起来。她发现自己小时候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只是童年时做的一场梦。这样的情形早在来到上巨船前就已经出现了,只是顾弱文并没有在意,她想,人长大了,总会忘记小时候的事情吧。
夜里,顾弱文就在巨船上随便找一处窝棚休息,想想晏平什么的。好在这巨船太大了,所有的人都如行尸,没有人会注意顾弱文。顾弱文只需要装作忙忙碌碌,装出一副为圣主累死也甘心的样子,就没有人会怀疑她。这里的每一个人好像都认识对方,但又好像不认识对方。如果不是活尸失控,他们还要继续造船,为他们至高的舵手、至高的领袖造这艘死在七岛湖里的死船,造这艘凝固在时空中的梦舟。现在,他们没有足够的木材铁器来造船,就是每天从湖里捞起湖鲜,供应给船头他们敬爱的圣主。
夜里,顾弱文听见船上数万人一起为圣主唱着一种古怪的颂歌,颂歌声结束后,全船的人开始诵读圣书。听着听着,顾弱文身上的丹气冲突又发作了,只是这次不像前几次那样来势凶猛,顾弱文感到自己可以慢慢驾驭这丹气了。而自己每一次丹气发作又被控制后,总感到身体更加轻盈了。莫非要成仙了?顾弱文笑着想道。原来这内丹和自己的经脉、血气融合,还有这许多周折。但是这天昏过去,又醒过来后,顾弱文却笑不出来了。
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小时候的事情了。
整个童年,就像一面墙上剥落的一块泥灰,从自己的生命中剥落。自己小时候住在哪里?当然是月楼城的月满楼里,但是发生过什么?顾弱文完全记不起来了。
当顾弱文觉得这或许是活尸内丹带来的后果时,他的记忆在迅速地消失。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活尸内丹救了自己的命,让自己的感官身体和先天元气发挥到了极致后,也会给自己的某些生命中重要的东西带来不可弥补的损伤。顾弱文是这样认为的,至于为什么,谁知道呢?
好吧,忘了就忘了,那些往事也是不堪,这个江湖也是无须恋念。既然要成仙,自然要忘了凡俗尘世的陈旧往事。顾弱文这样对自己开玩笑。但是,有一个人是绝对不能忘掉的。
顾弱文一笑,这个人我怎么可能忘记呢?不要说两粒黑白的活尸内丹,就是这湖边所有的活尸都养成了内丹,都让我吃了,我也不会忘记晏平。那个说不出有什么好,但就是让自己忘不了的人。
然而,有一天早上,顾弱文又四处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