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太子眼中噙着泪光,一副心疼自己的模样,朱棣心下也不禁感慨:这位柔弱却不失温厚的太子本是个端方仁厚君子,只是与当今洪武皇帝的性子太格格不入了一些,在朝务上意见时常相左罢了。
可洪武皇帝是何等样人?
——少年穷苦难以果腹而至流落江湖,青年从军勇武豪侠、杀伐决断,再年长些便已开始剿杀四方、争霸天下,中年一统江山之后则克忌猜疑、心狠手辣,多少功臣旧部一一死在他的手里?
这么一个饱尝人间百味的枭雄,岂会那么容易被人说服?又岂会容得别人与自己不能一心?何况那个人还是将来要继承皇位的太子。
更可怕还要数一些心怀鬼胎的兄弟皇子,趁着太子与皇帝不睦的空档,瞧准了太子柔弱的性子不住暗中培植势力,处处掣肘摸黑,甚或者放些冷箭,让这位方正鲁直的太子疲于应付而心力憔悴。
可又想着自己被迫就藩北平也多出自这位太子的幕府之手,如今的情势晦暗难明,朱棣又多了个心眼儿,装得若无其事地哈哈大笑道:“哦?大哥也觉得我瘦了?哈哈哈,燕北的冬天确是要比应天凛冽了些。可是我的性子大哥还不知道么?在弟弟我看来,出兵放马那可是比什么都快活的事。如今虽说瘦是瘦了些,可心绪却比以前要好了不知多少倍?身子实际上还壮实 了呢。哈哈哈。”
朱标一想也是,这位燕王确是有几分任侠豪气,虽说近年来深沉冷峻了不少,可也不似二皇子秦王那般阴鸷诡诈,也不似三皇子晋王那般骄傲跋扈、目中无人,在几个年长些的皇子中倒是这位燕王最与自己相与得来。现在听他这么说也是一笑:“哦?哈哈哈,四弟心胸宽广,本当是在天空翱翔的雄鹰。如今见你快活,哥哥我也就放心了,哈哈哈。”
说笑间朱标因见儿子朱允炆怕生,正不住往自己身后躲,不禁嗔道:“月儿,你老躲个什么劲儿啊?这位可是你四叔!”
朱棣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位侄儿来,但见他虽只两三岁,可头发生得乌黑浓密,早已见不着那有些缺憾的头骨。一张长脸上面容白皙稚嫩,漆黑如夜的一双眸子上盖着两撇分得很开柳叶眉,加上秀挺的鼻梁,如樱的小嘴,长得十分的俊秀出众。想是从没见过朱棣,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儿躲在太子身后,却又好奇地闪出半张脸不住拿眼偷瞧,煞是可爱。
朱棣不禁失笑:“哟,这不是父皇最疼爱的皇长孙么?乳名叫月儿?都长得这般大了?怎么?瞧见自家叔叔你还害羞么?想来是因为叔叔没带礼物,侄儿见怪了不想见我罢?哈哈哈。”
朱标也是一笑,一把将躲在身后的朱允炆拉到自己身边,无奈道:“这孩子越长越调皮,父皇如今也拿他没办法呢。”
“哦?”朱棣眼中波光一闪,心头无端失落,旋即一笑掩饰过去:“父皇不是早说过这孩子命里不同寻常么?自然不能以寻找孩子相待。连父皇这等英雄人物都拿他没办法,看来父皇是说着了,这孩子将来肯定会不同凡俗的。依着我看啊,父皇是越爱他,才越拿他没办法啊。哈哈哈。”
朱标忙摆手:“哎呀,四弟你还如此夸他,那他以后还不得翻了天了,夸不得,夸不得啊,哈哈哈。”
朱棣笑了笑,俯身将朱允炆拉到身边,故意逗道:“月儿,四叔这次回来得匆忙,都没来得及给你带礼物。你瞧这么着可成?改日等四叔回到了燕山,四叔便去捉一只小鹰来**,等**好了便差人送来给你好不好?”
“小鹰?”朱允炆似乎来了兴趣,闪着乌黑的眼睛盯着朱棣。
“嗯,是啊,小鹰。你要是不要?”朱棣故作认真道。
“鹰不是飞在天上么?你如何捉?”朱允炆不信地撇了撇嘴。
朱棣与朱标不禁相视一笑,许久朱棣才忍着笑道:“四叔可没这本事,不过四叔认得一个叫李彬的人最爱调鹰弄狗。四叔请他捉来**一番就是。”
朱允炆小大人似的沉思了一会,随即不住摇头。
朱棣不禁诧异:“怎么?你不信?”
朱允炆却又摇头:“信”。
“那......你为何摇头。”
朱允炆噘着嘴:“不要!”
朱棣不禁愕然:“不要?为何不要?”
朱允炆仍旧一副沉思模样道:“鹰在天上,不要捉它!”
“哦?哈哈哈”,朱棣与朱标对望着不禁抚掌而笑。
朱标赞许地揉了揉朱允炆的额头,朝一旁随侍的丫鬟点了点头,笑道:“去吧,去寻你的母亲教你认字。父亲要与你叔父商量政事了!”
眼见着朱允炆去远了,朱标方失笑道:“被这个小鬼头折腾得五神迷乱,四弟来了这许久都忘了给四弟上茶了”,说着便吩咐着下人上茶,两人方稳稳地落了座。
朱棣笑道:“大哥福气羡煞旁人啊,这位侄儿我便瞧着不错,生子如此,夫复何憾啊?哈哈哈。”
朱标早得了消息说燕王已经请旨让自己坐镇审那杨怀宁、汪广洋两个案子,可旨意没到,朱棣现在也没说,自己自然也不能说出口,想了想喟然叹了口气道:“四弟可能不知啊,近日里我也是意志消沉,百无聊赖,这才躲在宫里陪着月儿读书认字、打发时间罢了。”
“哦?”朱棣蘧然开目,端起清茶吹了吹却又放下:“可是因为杨英的口供?”
朱标看了看朱棣,又垂下头,假意概叹道:“看来四弟已经得了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