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老人丘下。
“呃,这是唱的哪一出?”
犸螣看着面前被砸得稀烂的自行车,又看看神色尴尬的扎武:
“不喜欢?”
“她哥哥不喜欢。听说是。”扎武苦笑一声:“现在可好,她一家子都不跟我说话了。”
犸螣乐不可支:“大哥你就是自找的。古人云‘距离产生美’,还有俗话说‘远了香近了臭’,皆是此一道理。前日我问你为何决意住进这个村子,你诳我说是想‘熟悉民风,体察民情’。好借口啊!结果呢?背着吾皇,背着我和二哥,一意孤行,非住人家家门口,没日没夜、色眯眯盯着人家看,怎么样?被讨厌了吧?”
“莫要顽笑。我还没住下呢,她哥就当众把车子砸了。她哭得特别可怜。”
“嘎嘎!‘可怜’这个词能从大哥嘴里出来,臣弟全明白了!”犸螣仰天大笑。
扎武被犸螣混闹得没辙:“贤弟几时能正经些?先不提我与李小姐—— 就事论事,我觉得这个李岳颇能代表不少炽霰百姓对我军的看法。恪守‘三纪八规’远远不够。如何让炽霰百姓愿意接纳、乐于接纳我们,需下大气力仔细琢磨。”
“嘎嘎嘎!摊上难缠的大舅子了?”
“别闹!”
犸螣又笑笑,终于严肃了些:“此事确实难办。党同伐异乃‘人’之本性啊。还记得师尊说的‘邓巴数’么?
扎武颔首:“普通‘人’际深交圈之上限,人类约一百五十人,蟹族约一百人。”
“正确。”犸螣回忆着于白山修行期间所学知识:“以人类或蟹族之脑力,至多能与一百五十人—— 蟹族是一百人左右—— 深交,于此数之内者才算‘真朋友’,超出此数者皆为‘弱人脉’。故而一个真正关系亲密的人类族群,成员至多一百或一百五十人上下,其中还有约半数是家人。超出此‘邓巴数’越多,党同伐异的倾向就越明显。”
“蟹族只有一百人,比人类还惨。”扎武笑道。
“所以嘛,人类极擅长、蟹族更擅长—— 以各种方式把自己划分做大类小群、三六九等,他们生来就会这个,也喜欢这样干。”犸螣一只前爪踏在自行车上:“即使同种同文,他们仍能用性别、血缘、感情、家庭、年龄、相貌、肤色、地域、信仰、观念、德行、知识、阶级、阶层、能力、分工……甚至左右利手—— 将自己划分成不同的集团或阵营,然后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相讦相杀……他们一不留神就会分裂成‘我群’和‘他群’,且本能地袒护‘我群’、歧视‘他群’,是为‘党同伐异’之实质。”
扎武叹气道:“是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不过我们也没好多少吧—— 不然贤弟你干嘛想让我当皇帝?”
犸螣嘎嘎大笑:“因为我贪玩嘛!不愿被人管嘛!”
“所以此中尚涉及利益问题—— 一切本能之所以存在,皆因其对物种生存多少有些益处。‘人’拥有‘党同伐异’这种本能并非无缘无故。”扎武说道:“对一个族群而言,自然状态下绝大多数的空间、时间里,可利用的资源总是有限的,追求‘大同’只会让大家一起送命。面对这种资源短缺、你死我活的情况,党同伐异、抱团排外就具有了竞争优势,至少能提高‘我群’的团结度、帮助集团或阵营在生存竞争中获胜、增加‘我’传承自身血脉的机会。因此环境压力越小,资源越丰富、越便于获取,一个族群就越不易分裂;如若资源问题—— 尤其是资源分配问题出现了状况,哪怕已经很成熟的种族和解、种族融合局面也会倒退,种族矛盾就会重新激化,社会就会分裂。”
“所以兜了一大圈,到最后还是利益问题。‘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啊。‘人’就是如此可怜,蟹族更是如此可怜。”犸螣摇摇头。
扎武继续说:“炽霰人天生对外貌与生理差异极其敏感,刚出生就是。这对我们尤其不利。想让他们发自内心认同我们,相貌这一关就难过。以我之见,最直接的办法,乃是尽快把我们和炽霰百姓变成‘利益共同体’,让他们和我们乘上同一条船,先用现实利益让他们产生物质认同,让他们觉得我们的存在对他们有利无害,久而久之形成观念,再逐渐向文化与制度领域过渡。种族观念没法消灭,只能尽量消减。但我们需要时间,需要磨合。”
“同意。我军一直不都是如此做的么。”犸螣道。
“对。但不够。远远不够。”
“这还没考虑到炽霰的国家意识、文化传统与民族心理。国别、文化、心理也皆是强力的排斥因素。起码吧,就像师尊说过的:‘歧视他人与外物,是个寻找参照物以认识自我的过程。’”
扎武点头:“一步一步来吧。其实除了语言不通顺,我们与炽霰的文化差异并没那么大。”
“毕竟都是大一统蟹族世纪的孑遗?”
“对。”
犸螣不无庆幸地说:“幸好我们比炽霰人强啊。我们的‘邓巴数’远超一百五十人,所以我们内部矛盾更少、更团结—— 虽然并非绝对。相比炽霰,我们发生内乱的可能性极低,因内部群体冲突而死亡的可能性也极低,这可能会成为我们对炽霰的一个关键优势,无论生物还是社会意义上都是。”
“‘我们’可不包括冷民。”
“哈!冷民的‘邓巴数’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