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我就偷偷地往里间瞧了一眼——”春喜一边麻利地打扫着院落,一边对回过头对姬红妆说,间或还会朝里院的方向努努嘴,“可是什么都没看到。把膳食放下后我就出来了,后来就断断续续听到一点声音。等到完全安静了之后,我才进去,将餐盘都收拾好。”
姬红妆手上也拿着笤帚,她把地上的土屑、草茎还有一些黑色的鸟羽扫成一堆,一边留神听春喜说着今天给慕安送膳食的情形。
说起慕安这位兄长,她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远远地看他蹲在地上沉默地摆弄着石子,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
那个时候的慕安已经八岁了,可依旧只会说几句话,每天都只是死气沉沉地待在自己的院落里,连亲娘去世的消息都没能得到他一滴眼泪。
府中的下人们常常在私底下说,慕安少爷其实是个傻子。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他在十二岁的时候突然引气入体,灵力暴动,神智失常,竟是生生将一个贴身丫鬟给打死了。而这一切姬红妆也是听众人口口相传,大家越传越玄乎,后来竟是没有人再愿意贴身伺候了!好在慕崇昀虽然没怎么宠爱这个嫡子,但也是没有亏待的,给他划了一处偏僻的静安院修炼,赐了两个粗使的仆婢。
慕安至此就偏安一隅,可那些伺候过他的仆婢们还是会私下里议论不断:比如说他性情怪异,比如说他会突如其来的发疯,再比如说他有时候会安静得不像个活人……
流水的仆人,铁打的主子。一拨拨仆从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只有静安院的主人,一如姬红妆初时所见地沉默着、沉默着……
“你绝对想不到!那慕安用过的餐具竟然摆放得整整齐齐!连碗筷的位置都没有动过似的!吓得我差点以为饭菜都不翼而飞了!”春喜说道,打断了姬红妆飘远的思绪,她眉飞色舞地说:“这么有条理的人,又怎么会是那种性情古怪的痴人呢!真是好奇这位少爷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可惜……阿贵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干多余的事,要不然……”
姬红妆笑道:“传言自然不能全信。若是慕安真的是个痴傻的,那么这次分家的长老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他了!那暗里给你透露口风的人,又怎么会让你来这位少爷名下做事呢?”
春喜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微微红了脸,呐呐道:“红妆……你、你怎么知道的……我以为、我以为你会觉得这是我自己想到的……”
姬红妆失笑地摇摇头:“你们大概是觉得,慕安是家主嫡子,再怎么样,宗家也会给面子是吧?”
事实上,大家确实是这么想的。慕家十年来在豫城可谓是说一不二,宗家一直都有暗暗扶持,再加上宗家这次竟然亲自派长老挑选入宗家的子第,更让大家坚信了豫城分家的地位,除了暗暗想要攀高枝外,也有一种隐隐的优越感作祟。
但在姬红妆看来,这一切实在太过虚妄。
凡人不知修士间的巨大差距,但修炼了多年的姬红妆却能够明白:慕家宗家筑基修士不少,族长更是金丹修为,区区一个分家,修为最高者仅仅筑基中期,那里指的宗家高看一眼?不过是略有重视罢了。
故而,真正能令宗家另眼相看的,唯有多出几位极有天赋的子第。慕青苑自然算是一个。除她之外,修为最高的是旁系的慕孝鸣,修炼十载,炼气七层;而慕安比他更加有天赋,慕安十二岁引气入体,三年时间已是炼气六层。
慕青苑和慕安,方才是慕崇昀最大的博弈筹码,三年内的资源供给,端看此番。
一听到春喜说甄选随行之人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已经想到了慕安,只是却对于慕安的性情尚有疑虑。
至于为何慕崇昀没有着力培养慕安……姬红妆皱着眉,却是无从得知,只能猜测,大抵问题是出在慕安身上。
众人虽然猜测有所出入,但结果倒也无错:慕安定必是会被选上的。
春喜道:“阿贵他是老爷的贴身小厮,知道一些事,他告诉我,慕安定会被选上,还说,其实慕安也很好伺候,略有些痴傻但从来都是安分守己,只要不随便乱动他的东西、干涉他的行为就好。”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不解道:“阿贵还说,我们只要把他当根木头似的,按时送膳什么的……也不知道这样下来这么多年那慕安是怎样生活的,更不知他长的是何等的青面獠牙的摸样……”
姬红妆想起当年那个小小的沉默的背影,又想到似乎自三年前开始,慕安就再也不出现在人前。很多事情当年并无所感,现下骤然一想起来,心中竟有点微微的疼惜之感。
春喜舔舔嘴唇,觉得有些干涸有些饿,她跟红妆打了声招呼,决定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剩下来的糕点。
只剩了姬红妆一人在院子里。她也懒得再扫了,正欲将笤帚放回去,忽而一阵风起。
风起急烈,一下子将她才归拢好的一堆垃圾卷了起来,四下飞散!
真是叫人好不懊恼!
再等风停,她只得一一地将四散的垃圾又一处一处扫过来。
一片溅满了墨点的白纸出现在眼前。
她愣了一下:似乎……刚才打扫的时候没有这东西啊?
她弯下腰来正欲捡起,一只白皙的手却比她更快一步捡起了纸张。
五指纤长,肌如白玉。
叫人忍不住瞧瞧这手的主人是何等的貌美。
然而她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