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桥叹了口气,一把扶住儿子肩头,语重心长道,“汉人中有善有恶,蒙古人同样如此,但是汉蒙不两立,这却是国恨。”
“你日后……”宋远桥声音一哽,眼圈竟都红了,“咱们武当派一诺千金,你立了誓就要遵守。以后、以后……”
宋青书默默的抱住宋远桥的腿,默默的把眼泪鼻涕一起抹在父亲的衣摆上。
张松溪也跟着红了眼圈,宋青书是他们师兄弟几个看着长大的,人既聪慧又上进,就是师父也属意他做武当第三代掌门。
可如今,却要生生的一辈子不能回武当山,要怨的话,能怨谁呢?就算是怨恨王保保,可当年三哥受伤那时,王保保还没出生呢。
更何况,本就是敌人,难道还能指望着敌人手下留情?王保保这个法子虽然狠毒,可终究留下了青书的命。
当时若是换一个条件,说是让青书自尽才换武当弟子们离开,青书就能不照做么?
宋远桥勉强平静下来,摸着儿子的头发,说道,“以后你独自一个人,要常常寄信回来,爹爹与你几位师叔也会常去看你。”
“以后做事要记得留有余地,莫要让爹爹担心。你若是受了委屈,莫忘了你始终是武当弟子,是我宋远桥的儿子。”
宋青书仰起头,脸上还带着泪痕,“爹爹,您这次回去,孩儿还能服侍左右呢,只是不上山就可以了。”
“再说日后,就算不上武当山,孩儿也可以在山下结庐而居。”
张松溪勉强一笑,劝道,“大哥,正是这个理儿。”
宋远桥却摇头道,“男儿志在四方,青书年纪轻轻,正该走遍江湖,看遍世事。以前我总是拘着他,可而今却不能了。”
宋远桥不想再说什么,就把儿子扯起来,道,“你先去歇着吧。”
宋远桥把儿子赶了出去,又擦了擦眼睛,才对张松溪道,“青书还应着王保保一件事。这一件事哪是那么好做的,青书若是不好好历练历练,我实在是怕啊。”
张松溪也深以为然,宋远桥却又说道,“不止如此,我还是怕青书有朝一日……会后悔。”
张松溪疑惑道,“后悔什么?”
宋远桥深吸了一口气,“青书是我的儿子,知子莫若父。以前他是武当三代首座,未来的武当掌门。为同门轻生死是分所应当,但是以后呢?”
“过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呢?他现在年纪太轻,我只怕他有朝一日,受不了有家归不得的日子,到时候会悔不当初。”
“不只是有家归不得,甚至我们每一个人,如果先青书而去,他连送一程都做不到。”
“他不会怨同门,却只会恨自己。到时候,青书定会任性妄为的毁了自己。”
张松溪虽富智计,一时间却当真没想到这么深。其实这也是因为他对宋青书的了解不及作为人父的宋远桥。
张松溪听了就悚然一惊,失声道,“王保保好狠!”
张松溪站起身来在屋中踱了两圈,道,“大哥说的是,青书定要好好历练,只要他看遍了世间百态,将心思打磨通透,那些苦便也不算苦。”
翌日,宋青书便跟着宋远桥与张松溪返回武当。他们一路走得并不快,过了大半个月,才道武当山脚下。
宋青书骑在马上,仰头看着武当山。此处根本看不见紫霄宫,只能看见层峦叠翠和淡淡云雾。
宋青书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对着紫霄宫方向拜了下去,结结实实的叩了三个响头。而后,他站起身来,极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爹爹,四叔,孩儿这就走了。”
“爹爹说得对,男儿在世当有胸怀宽广志存高远,孩儿还年轻,许多事都没经过见过,正该好好去见识一番。”
宋远桥只觉得喉咙口有什么梗着堵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张松溪一手拍在宋青书肩头,“四叔信你。”
宋青书点点头,“四叔放心,青书定不会辜负太师父、爹爹和几位师叔的期望。”
说罢,宋青书翻身上马,拱手道,“爹爹,四叔,孩儿去了。”
宋青书策马疾驰,只听得倏倏风声在耳边响,双眼被风刺痛的生疼。宋青书却片刻都不敢停,只怕一停下就要不顾一切的上武当山去。
宋青书不知跑出去多久,才猛地拉了一下缰绳。马通人性,速度便慢了下来。
宋青书擦了擦眼睛不知是不是被风刺痛留下的泪水,才左右看了看,然后就有点傻眼。
——这是什么地方?
宋青书自幼在武当长大,武当周遭百里他都熟悉,可这里看来却有些眼生。
武当山早已在身后远远的看不到了,宋青书瞅了半天也没辨认出方向,想着身上又有干粮和水,干脆信马由缰,慢悠悠的向前走去。
他把武当二字压在心底下,刻意不去想,只一心想着该去什么地方见识历练。
思来想去,又有点伤感,天下这么大,竟不知该往何处去,又有何处是需要自己的呢?
当真是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宋青书就这样游荡了大半个月,才发现自己已经入了江西境内。此时已近入冬,草木枯败,田地荒芜,处处都是一片萧瑟景象。
宋青书在外晃荡了二十多天,干粮早已告罄,如今眼见着方圆十里之内,要么是山要么是草,一家能打尖的客栈酒肆都没有。
宋青书无奈之下,只能将马暂时放出去吃草,而后自己便进了山,费了大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