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远志亲自带路,慢慢穿过永安坊。
他却有些心不在焉,有一句每一句地和自家大姐姐说话。
永安坊和京城永安同名,到不是它有多么重要,纯粹是离永安门最近,于是顺着取名罢了。这么多年叫下来,也没什么人觉得应该避讳一二。
前面车上,韩远志亲自陪着老太太,后面车上,气氛却有些凝重。
红尘见乔氏揪得帕子都要破了,笑了笑,坐过去小声和她说笑,都是些闲话罢了,说了几句,看她还是心不在焉,干脆讲起了笑话。
说是以前京城有一家子,所有人都痴,当爹的有一日,让儿子去街上买一顶帽子,他儿子问,买什么样的,他便道——‘我听闻帽子都是用来装头的,只要能装得下我的头便是’。
儿子闻言,便兴匆匆去了集市,买帽子的人,把一帽子给他看,那帽子是折叠的,并未翻开,他看了看就觉得装不下自家爹爹的头,他就没有买。
在街上走了许久,逛了许多铺子,都没有找到合心意的,最后走到瓦器店门前,看到门口有一瓮,倒过来到足够大,倒过去应能扣在头上,便觉得这才是好帽子,便买了回家。
他爹爹很高兴,当即戴上,直接遮盖到脖子,看不见周围的东西,磨得鼻子生疼,胸口气闷,他只当这很正常,戴帽子都是如此,还是坚持戴着,直到鼻子生疮,脖子长茧子,还是不肯摘下,只是每次戴上,再不敢走路,只能坐着。
红尘三言两语一个笑话,逗得乔氏大乐:“这孩子,促狭,哪有这般埋汰人的。”
笑了就好,哭丧着脸多难看,也让瑶姐儿一群女孩儿们跟着担惊受怕。
马车走得再慢,也渐渐到了地方。
韩家在京城算是有些薄产,当然比不得人家世家大族那么富贵,可家里还是能供养几个读书人,日子也还过得。
临街有一处宅院,因为家里孩子们娶妻生子,人口日多,自然是显得有些憋屈,可比起京城那些想挤着住也没房的人家,算是相当不错的。
此时,韩家正院,气氛颇为凝重。
一个头上戴了根金钗的老妇人,端坐其上,脸色颇为难看,旁边两个媳妇,稍胖的一些的那个嘴唇动了动,轻声道:“老太太,按理说,姑老太太远道而来,人家是客,咱们是该好生招待,我早先也想好了,先让孩子们委屈委屈,把梅香园给收拾出来,让姑老太太一家子住,可眼下不是,不是老出事儿吗,连人家半仙儿都亲口说,灾星将至,老天示警,什么叫灾星?咱们家里人这么多年太太平平,只姑老太太一来信说要到京城了,咱们家的灾星也快来了,您说,儿媳妇这心里头,能不犯嘀咕!”
稍瘦些的二房媳妇也道:“大嫂说的是,咱们家再重亲戚情谊,也不能拿自家的孩子开玩笑,您看看,这才几天,忠哥儿染上风寒,义哥儿竟然得罪了那位跋扈小侯爷……”
说到这儿,二房媳妇捂住胸口,几乎要昏死过去,“这,这可真是,想想都吓人,更不用说,昨天咱们家怀安堂的大梁竟然塌了,老太太,决不能让这灾星进门,您可要坚持住了,不能任凭老太爷胡来!儿媳所言,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
老太太的脸上也露出几分犹疑,正说话,门外的婆子就敲门道:“老太太,前面传来消息,咱们老太爷已经接了人,马上到门口儿了。”
瞬间,两房的媳妇脸色都变得特别难看。
老太太没办法,叹了口气:“人都来了,无论怎么说,也得先去接一接,走吧。”
说完,她老人家先站起身,向外走去。
两个儿媳妇心中不愿意,却也不能违背了老太太的意思,只好耷拉着脸,一步一挪动,跟着出门。
…………
前面的马车已经停下。
红尘先下了车,扶着乔氏落地,一群孩子们簇拥着走到老太太面前,就见老太太已经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说上话。
对方到是很客气有礼,韩远志却一脸的心虚气短。
乔氏一眼看过去,登时觉得有点儿不好,她是做人媳妇的,自然比较了解媳妇,一看那边主人家的两房儿媳的脸色,就知道自家这帮亲戚,恐怕不太受欢迎。
就那两张脸上的笑容,要多虚假有多虚假,连瑶姐儿应付讨厌亲戚的时候,都没这么假过。
她心中一时也很不高兴,气闷非常。
果然,一家子被迎进门,到正房说话,老太太绕来绕去,就是不说怎么安置。
两房媳妇皮笑肉不笑地在那儿装死,还时不时叫苦哭穷,一会儿说家里狭小,地方不够住,两个儿子长大了,连自己的院子都没有,以后读书怎么交际,一会儿又说,家里老爷生病,怕过了病气给贵客,就不来见客。
不光乔氏,这下连老太太都拉下脸,在凤城,卢家那也是大户,何时受过这般怠慢。
茶过三巡。
韩远志咳嗽了声,皱眉瞪了大儿媳妇一眼,张嘴问道:“我记得梅香园……”
一句话没说完,韩家的大媳妇,似乎生怕这边的人住下,讪讪一笑,截住了话头,冲老太太道:“哎,老太太,时候不早了,忠哥儿还得吃药呢,媳妇想去看看。”
韩家老太太叹了口气,疲惫地一点头。
韩远志大怒,他妻子却一伸手拦住他,扭过头去,苍老的脸上带出几分疲态,叹气道:“大姐姐,弟媳妇先给您赔罪,寒舍简陋,实在是,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