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节回过神来,道:“你是说,我下得太小心,双方没什么接触战斗,所以输了。而你虽然布局亏了,但是对杀中小江经验不足,所以赢下来。”
“差不太多吧。一般棋手在接触战中先判断形势,再选择行棋方向,这些都不必进行计算,也不可能计算出来。但是江红没有经验,一旦遇到复杂的扭杀局面,就得从一片空白之处开始计算。你看这颗白子,要逃出去有上下左右四个方向,有爬、尖、跳、大飞、小飞五种走法,直接选择就有二十种。黑棋如果想要吃住它,至少要先考虑这二十种走法。而白的下一步又将有二十种走法,引出的变化是四百,再落子又将引出八千种变化。刚才黑棋想吃白棋,如果他没有经验,纯粹靠计算,仅仅只考虑三步就要把八千种变化摆出来。这还是没有考虑周边环境,以及棋子与棋子间联络衍生出的其它变数。随着局面越来越复杂,海量计算连电脑都难以胜任,何况是人脑!所以晕倒是必然的,不晕才奇怪呢。刚才他一定是头脑发热了,跟电脑超负荷死机一个道理。”
康节听着听着,嘴角勾出玩味的笑意,扭头喊道:“小江,是这么一回事吗?”
满江红闭紧双眼躺在围栏的条凳上,胸中烦恶已经减轻,只觉得满天月光好象一只清凉的手抚摸着自己面庞,近处涛声响亮好象银瓶乍破,远处涛声如同闷雷,一遍一遍地碾着,永无止息……
听到两人的讨论,他对林彬佩服不已。院长果然是院长,这番分析八-九不离十。不过自己陷入计算状态之后,也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了危险,却根本停不下来。以往在身体濒临险境时有清流出来撑场子,这次脑力严重透支却不见动静,难道它是一种物理能量,并不能在精神层面给予帮助?
“嗯,是的。”听到康节询问,满江红礼貌地欠身坐起,点头回应。
“最多时你计算过多少种变化?”康节的神情有些期待。
“嗯,有上千种吧。”
棋子与棋子短兵相接,白刃见血,只能靠精确计算而非模糊感觉。变化一层层展开,一个个排除,仿佛在漫无边际的迷宫里寻找出路。但是岔路以几何倍数递增,有的路很短,一眼就可以看穿,大部分要走上几步才能看得清楚。还有一小部分幽深无比,带出的岔路层出不穷,最多时至少有不下上万种计算片段在脑海里呼啸而过。
一听说他数步之间就计算了上千种变化,康节顿时目露精光,搁下手中棋子,转过身端端正正坐好,竖起大拇指称赞道:
“常人在一瞬间能转几个念头,卓越之士能够计算几十上百,但一闪念生千种变化的,是我平生仅见。虽然你的方法笨了一点,不胜穷举,这份计算能力却惊世骇俗。有没有兴趣进我鬼谷门,学习天算之术?”
暑假都过了,怎么又跑出个招生的?听说道门不用电脑,不会想把小爷当成人肉计算机使唤吧?
满江红瞠目结舌,胡乱猜想,但是一口驳了康老的面子也不太好,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在研究院呆了这么久,他多少知道鬼谷门是道门中挺有名的一个大派,号称能计算过去未来,康节还是门中的外事长老。街上那些拆字、算命、看相、摸骨的,就常常打着鬼谷子旗号混饭吃。不过他总觉得,相较于道门的元神出窍、腾云驾雾、缩地成寸等等神通,这踏罡步斗、推背八卦的费工夫不小,却不能马上验证,还不能用于战斗,只能算是软实力,对此实在兴趣缺缺。嗯,格桑大和尚的冥想遥感也应该归纳于这类预测学。
康节见他露出为难之色,心中一动,想这研究院鱼龙混杂,不会有人先下手为强了吧,问道:“莫非你已经有了门派?”
他这么随口一问倒是提醒了满江红,脑筋立刻活泛起来。
“小时候有个道士路过,收我当弟子,传了一些呼吸吐纳的法门。不过他见我迟迟不能产生气感,就走了。”
这应该不算谎话吧,初次见面时朱叔叔确实像一个神棍。只是他走了,永远都不会回来。
康节沉吟了一阵,还不死心,问:“是个什么样的道士?没告诉你门派道号吗?”
什么派不派的,朱富贵确实从未提起。满江红想起了《晓园志异》扉页上的一首诗,约一沉吟,道:
“师父黑瘦黑瘦的,没告诉我道号同门派。不过师父经常吟一首诗,让我想想……匡庐之巅有深谷……”
《晓园志异》里确实夹杂有一些修炼之法,获益匪浅,说是癫道人的弟子并不为过。那是世上仅存的手录残本,并非印刷刻本,康老再渊博也不可能看过。
但令满江红没有想到的是,他这里才吟出头一句,康节便脸色大变。
“匡庐之巅有深谷,金仙弟子岩为屋。炼丹利济几何年,朝耕白云暮种竹。”
四句诗吟完,康节站起身,用左掌包住右拳拱手,说道:“江红小友,康节失礼了。”
见到康节突然以平辈身份对待,满江红醒悟这首诗只怕大有名头,生怕被他刨根问底,于是也学着认真回了个礼,向林彬和追命点头致谢,道:“时候不早,我得先回去了。”
言毕急急而去。
康节见他走远,重重坐下之后,半天没有言语。
林彬瞧在眼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