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悲痛了几日,又请了太医诊过脉,吃了一贴药,方略缓过神来。便招了贾赦、贾政、邢王二夫人来,说贾敏之独女在扬州定是无人照料,令人大不放心,欲将其接来自己身边亲自教养,看着外孙女全当见着贾敏了。贾母这么说,贾赦等自然无不应是。尤其王夫人,正恐近日贾母要找她不自在,故最是热心,又安排车船,又派遣男女家人,又催贾政给林如海修书。
贾环听说此事,实在不解。说什么林黛玉没人照料,那全是胡诌。林家亦是侯门,四代袭爵,林如海又是盐政,论贵论富都比贾家不差什么。且人家林黛玉是林家独女,在林家自是掌上明珠。单看人家一个启蒙老师都用的是进士,贾家别说姑娘们了,就是贾宝玉也比不起啊。更何况贾家还有王夫人……对于贾敏的女儿来说,就算是王母娘娘的瑶台,王夫人一个人也足够把那儿变作冥府了……也不知贾母哪里来的自信,竟觉着自己身边比亲爹身边好。林如海就更奇怪,自己唯一一个亲人就这么扔给别人家了,回头女儿让人家欺负了都不知道,一点儿忙也帮不上。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贾环想之不通,便向赵姨娘说了两句。赵姨娘笑道:“这事儿我没读过书都知道,你这读书的怎么反不知道?不就是一本什么书上说的,四不娶、五不娶的,就有一个‘没妈的长女不娶’嘛!若是林大姑娘不到老太太身边来,可就要嫁不出去了!”贾环大惊,什么书说的啊这是?!
于是,转天上学,待三春先走了,便向戚先生请教。戚先生听了“没妈的长女”先笑了一回,约略也知道贾环为何有此问。因拿出《大戴礼记》来翻到《本命》给贾环看,上面写道:“女有五不取:逆家子不取,乱家子不取,世有刑人不取,世有恶疾不取,丧妇长子不取。”贾环道:“前面四个我是明白的,这‘丧妇长子不取’又是什么缘故?”戚先生又翻出一本《公羊传》翻到一处注释指给贾环看,上面道:“丧妇长女不娶,无教戒也;世有恶疾不娶,弃於天也;世有刑人不娶,弃於人也;乱家女不娶,类不正也;逆家女不娶,废人伦也。”贾环叹口气,无话可说。
戚先生见他已明白了,便不再多说。因让他坐下,问道:“环哥儿已有六岁了吧?”贾环忙应是,戚先生道,“六岁已是该正经读书的年纪了。如今你虽在我这里读了几年,只是我并非正经业师,不过带着你姐妹们读书怡情罢了,于正经文章上我便不能了。你是个爷们儿,又好读书,将来总是要在科甲之间求个前程的,在我这里混着已无益处。何不上禀父母,给你正经请个先生教你?”
贾环忙站起来一礼,道:“多承先生厚爱,教导我不说,还替我想着这些。先生说的我亦想到了。今年生日时我姨娘还问我,可要向老爷提提上学读书的事,让我止了。因我想着,现家中已有一位窦先生,再为我特请一位先生是不能够了。且窦先生给我二哥上课呢,我□去了怕也跟不上。”戚先生道:“这有什么,他有他的进度,你有你的课业,各不相干。一个先生教十几个学生都尽有的,何况不过两个。”贾环摇头道:“反正这事儿只怕不成。”戚先生亦知贾环乃是庶子,在家中有些个尴尬,也只得罢了。
贾环又道:“再者,我们家尚有一个家学,家中子弟也有在那里读书的。我若上学,也就是去那里了。只是我让人去打听了,那里的先生是我一位族叔祖,说是学问极好,其实只是补的个廪生,并未曾进学。”戚先生忙道:“倒不在这个,有人自己不中,却极会教人的。秀才老师、状元学生,也是有的。”贾环便笑道:“我这老叔祖在家学好有二三十年了,你可曾听说我们贾家出过一个秀才?”戚先生想了想,勉强道:“你先前大哥不是中了秀才的。还有你们东府的老爷是中了进士的。”贾怀笑道:“我珠大哥自然是请的先生在家里读的书。东府老爷更请的是名师了。”戚先生便不说话,贾环便又加了句,“且我的小厮还说,家学里乱七八糟的事不少。想来是有淘气的。”
贾环虽故作天真状,戚先生却是听懂了。她家里兴旺时也曾有个家学,里边也有不少污糟事,她在闺中时并不知道那些,还是家道中落后渐次听闻的。听贾环这么一说,她忙道:“罢了!你还是先在我这里混着吧!好在还有‘五经’须得细讲,尚能支应些时日。”贾环忙拜谢,戚先生扶起,又道:“只是你也要早作打算才好。”贾环忙应是。
贾环将读书之事暂且压下,待香菱进京后,取出“玉留馨”存的钱来,再做安排。因渐近七月,贾环猛然想起一事,忙命嬷嬷们预备礼物,又告诉赵姨娘备礼。果然,七月初七日,王熙凤诞下一女。贾府上下皆送礼祝贺。贾环这里几个嬷嬷赶着做了一对儿大红宝瓶牡丹的荷包,从贾环所剩无几的金锞子里挑了两个装了。赵姨娘虽不情愿,也把贾环没带过的一个金项圈送了去。两人还被让进去瞧了瞧刚生的大姐儿,不知是不是小孩子长的都差不多,贾环就觉得巧姐跟惜春刚出生时长的很像。两人略坐了坐,因来道贺的人不断,便起身告辞了。
贾环见了这么个一点点的小人儿,也是注定将来没有好果子吃的,不免又边走边感慨起来。好在王熙凤难得做回好人好事,便回报在巧姐儿身上,也算是运气好的了。又想起巧姐儿的判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