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重天的虚空,翻卷的数据流浩浩汤汤奔涌不止,犹如天翻地覆般滚动、重组,朦胧中依稀有什么逐渐成形,然后被法则掩去,连轮廓都消散了,重归于悄无声息的静寂世家攻略。
他坐在金桂树蔓延而下的笔直的树干旁,数道虬枝交缠着直穿而下,构成支撑九重天支柱的庞大、雄伟。苍青色宽袖长衫,乌发束着布带,随意垂在肩头,面容温润如玉,重重云海环绕在他身侧,隐约间听到那轻淡得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声音。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九天。”温柔,恍惚,“那时候的九天,什么都没有,迷色城还未构建,金桂刚刚萌发了芽,代表分界的那一万八千重天阶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天地间,一片虚无……而我来时,她已经在那里待了很久,很久,不知道多久的时光,就是那样的容颜,那样的性子,从未变过,静静坐在云端,孤单俯视人间界渐渐成形的轮廓,那样凝望着,无人可以说话,无事可以动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连她自己都忘了,那么漫长的时间……究竟有多久远。”
空间制衡者的千里沉默立于他身侧不远处,无声听着他的话语。
“不会哭,不会笑。有一种错觉,仿佛与这时空般静止在原地,忘记了人所拥有的一切情感。她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空白得就如同泯灭了一切的时光,在无边无际的河流里淌过,就算是沾湿了也会在瞬间蒸发殆尽,静谧如流水,幽淡似空气。我就想着,天底下怎么会有那样一个人,那样的矛盾,又是那样的自然,明明素净清澈仿佛高山上纯净而永不化去的冰雪,却总让人觉得有把天底下最锋利的刀刃刺透了胸膛,多么惨烈,多么悲伤,但偏偏捂着鲜血淋漓的心脏还舍不得漏看了一眼伯府嫡女。”
“那时候我原本是刚进来实习,什么都不懂,每天要背一条一条长到会将人窒息的守则,各种表情,做各种各样的基础练习,还要熟悉构架虚拟世界的所有数据种类与功能……终于通过测验,确定编号,进得混元正道,哪知调试的时候错误估计了时间,把自己丢进了数据乱流,离正式纪年整整早了百年——而,我,就在百年前什么都没有的九天里,见到她静静守候着的模样。”
“当时我的编号便是行三,我之上,还有两位。每个人的训练都是独立的,彼此之间并未曾见过……我就当她是前辈,却不知接受了哪种任务要在这什么都没有的时空里停留。”
“甫一见她,就什么都忘了,那样呆呆看着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总以为,自己已经非常出色了,否则,又怎会在这世界还未构架完成之前,便被选中参与这些进程……可是,看到她,才觉得,原来曾经的所有努力都只是空白。我陪着她看了几十年的云卷云舒,看到连自己的性子都几乎磨灭成了虚无。混元正道这游戏没有演化完全前,全是由主脑把持运行的,从来就是只进不出,主脑不会为我破例,我亦没有脱离的办法,只能慢慢等待着时间耗到任务该进行的刻度之上。那么漫长的时光里,陪在身边的,只有她,和这正在演变的世界,以及九天不断生长的金桂。”
那声音茫然得令人忍不住想要落泪:“一年,又一年,那是真真实实的时间,因为两个世界流速的不同,现实只一秒,游戏中已然十年。可是,身在这天地间,哪怕是片刻,都要结结实实熬下去。什么都没有,触目全都是虚空,我只待了那么一刻,就觉得快疯掉,可她就那么静静望着,无悲无喜,无怨无嗔,一眼万年。”
“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摇摇头,不说话。我问她待了多久了,她会抬起头看过来,眼睛里没有焦距,好像蒙着迷离的雾霭……没有任何情绪,就好像画中走出的一抹剪影,在那遥远的云端,永远默默凝望,只刹那便成了永恒。”
“你都不知道那时候的她是什么模样。她陪着这天地一起降生,看着这个世界演化,她在它身体里留守,等待,久到似乎要与它融为一体。后来终于等到了天道构架完全,九天分出界限,地界轮廓显现,我完成了任务,被强制脱离游戏,离开之前还看到她在那里,仍旧是我初见她时的容颜,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动摇到片分。”
千里微微敛下眼睑,听到他轻轻描述的声音,空旷,寂寥,带着几不可见的深深的眷念。
“再见她,是在数据后台无数的剪辑中。我的职责,一个一个浏览,一个一个分析,那么多人控角色,慢慢地考察过去……然后看到她留下的那些片段。她静默行走在风中的模样,她站在园中茫然抬头望的神情,她举止投足间轻谧无声的动作,她瞳眸中依旧空白悄寂的安然……我就那么一路追随着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她说话的时候,她微笑的时候,她走路的时候,她发呆的时候……我看到她从九天的云端到沉夜山庄的花树之下,从古老的画中走入凡世,似乎是生动了许多,但我仍旧感觉不到她真实的情绪。”
“我看不透她,我根本无法想象现实中的她会是何种模样。怎么会有人……沉默到与世隔绝,静谧到从容不迫,那双眼睛,究竟是经历过了什么才会变作那样空洞的茫然……一直觉得,她仿佛一张画卷,让漫长的时间抹消了所有的颜色和纹案,然后在更加漫长的时间里一点一点填补起来。她就像是个天生的演员。当她以什么身份出现时,她就是谁。她似乎能精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