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一侧房间中,疲惫不堪的朱允炆爬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冲到床前,跪倒在地。自洪武皇帝陛下病危昏迷后,六部尚书,侍郎等尽皆守候在殿外,待得宦官传唤后个个失去了平日里的从容,匆匆步入寝宫后跪倒在地。
“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礼部侍郎一面听朱元璋口述,一面在黄绫上这般写道。
一众尚书,侍郎听闻皇帝陛下遗诏中最后两句中“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两句,心中不约而同的如释重负,叩首接旨。
朱元璋只觉得两眼视线逐渐昏沉,耳边孙儿朱允炆的痛哭之声渐渐低沉,内心中想起了一个女人,一个自濠州就伴随自己,却早已逝去的多年的女人。想起这个自己即将去伴随这个唯一的皇后,他心中的孤寂一扫而空,面露笑意,撒手人寰。
明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驾崩后数日,其钦定储君皇太孙朱允炆遵照祖父遗诏,即皇帝位。太赦天下,以明年为建文元年。是日,葬高皇帝于孝陵。诏行三年丧。
夏初的纷纷细雨中,一个年约十余岁的少年蹦蹦跳跳的跟随在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长衫的父亲身后,步入应天城中。他父子二人的家虽则就在城外不远,但每次步入这个京师繁华之地,少年依旧显得极是兴奋。
待得步上应天城中,眼见正对紫禁城洪武门的大街上两侧店铺尽皆紧闭大门,再不见平日里熙来攘往的人群,两个身穿白衫的官差鸣锣而来,对着一众路人大声呵斥之际,父子二人不禁一愣。
“敢问官差大哥,这是何故?”年约四十余岁的青衫文士没听清那官差呼喝之语,便即上前问道。
官差眼见这文士打扮的人似有功名在身,心中恼怒下倒也不敢过于造次,沉声说道:“皇帝陛下大行,今日便是出殡之日。城门外告示上写得一清二楚,你等莫非不见?”
文士闻言不禁一呆。
耳闻身后远处礼乐之声,回头眼见长街远处白茫茫一片的人影朝这边而来,官差忙不迭的停下脚步,跪倒一侧。
少年不知官差所言“大行”二字是个什么意思,正自掏出方才在城外道旁买来的热馒头,狠狠咬下之际觉得满口香甜,美滋滋的正欲大嚼之际,却给其父劈手将馒头打落地上,转头眼见父亲撩起长衫,郑重其事的跪倒大街一侧,心中虽是不解下还是听从父亲的呵斥,在他身后跪倒。一双大眼望着那给自己才咬了一口的馒头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滚出数步,沾满了泥水,少年心中充满了不甘与惋惜,正待出声之际眼见方才颇为神气的官差,和自己的父亲尽皆跪倒在地叩首不起,心中畏惧下再不敢出声。
待得漫长的队伍渐行渐远,少年膝盖生疼难忍,站起身来转头低声问父亲道:“爹,方才出殡的便是皇帝么?”他在乡间也曾见过乡邻举丧,只是没这么大的排场,好奇下是以有此一问。眼见父亲面上泪痕宛然,不禁奇道:“爹,你为何落泪?听说皇帝不是杀了许多人么?”
青衫文士闻言忍不住呵斥道:“休得胡说。”转头之际眼见儿子瞪着不远处地上那沾满污泥的馒头,一双大眼中满是惋惜之情,脑海中蓦然回想起那些乱世中梦魇般不堪回首的童年,缓步走将过去,将那咬缺了一口的馒头拾将起来,一面以衣袖将满头上的泥水擦拭掉,一面低声说道:“皇帝陛下是杀了许多当官的,但若你一辈子读书不成,科举无望,只能做个山野村夫,那也杀不到你头上。须知若无皇帝陛下将鞑子撵走,这普天之下的汉人都还是驴马一般的第四等人,哪里有馒头可吃。”说到这里,脑海中回想自己如儿子这般年岁时,所过的那些遭人轻贱,忍饥挨饿的日子,禁不住悲从中来,拿起依旧污秽的馒头,狠狠咬了一口,心中暗自忖道:这般污秽的一个馒头,数十年前乱世之中,却不知曾让多少人将四书五经的圣贤道理抛诸脑后,形同qín_shòu般送掉性命。
少年眼见父亲边哭边吃,心中充满了不解,却不敢再问,心中暗自忖道:爹这般说,莫非数十年前这数之不尽的汉人都做不了人,吃不了馒头么?
奉天殿上,一众文武百官心中虽则悲戚,心中却不约而同的升起一股如释重负之感。自太祖皇帝一手炮制蓝玉案以来,开国重臣自宋国公冯胜,颖国公傅有德,定远侯王弼尽皆含冤而死,文武官员更是涉及无数,建文皇帝陛下碍于祖父,无法纠错冤案,但当此新皇登基的大赦天下之举,无疑犹如一场春风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