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声看去,只见火光与木屑齐飞,黑烟与锅底共一色,画舫早已没有了画舫的样子,只余冲天的蜿蜒火龙,宛如匍匐在地狱边吞吐人体残肢的恶魔。
“烧的这般厉害,依本王看,这船怕是不能要了,可惜。”目光闲闲扫过滚滚黑烟,继而在苍白鹤身上落定,慕容珩语气随意的完全不像是在惋惜。
闻言,苍白鹤本来皱起的眉峰忽然松弛了开来,他看向一旁面色闲散的某人,抿唇沉默半晌后方才开口:“不过是条船。”
苍白鹤语气极淡,仿佛口中所言与自己全无半分关系。可他虽是极好的掩盖了自己脸上的情绪,却没能发觉,自己的一双手,早已在袖袍之中紧握成拳。
“看来阁下倒是个真性情之人,换做本王,怕是要相形见绌了。”说着,慕容珩朗声轻笑起来。他越是在笑,那位紧跟在苍白鹤身后的蒙面男子就越是身形抽搐。
别说苍白鹤的身份地位,单单是一笑楼在江湖朝堂上的名声就足够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现如今竟会被一个小小的王爷玩弄于股掌之上,不仅辱没了江南一点红的名声,更拖延了他们的时间,断了他们的后路,这口气是可忍孰不可忍!
“段五……”蓦地,就在那蒙面男人悄无声息的将双手掩入衣袖中时,脑内赫然响起了苍白鹤那冰冷到极致的声音。
虎躯一震,名为段五的蒙面男人当即停止了所有的心理活动,额前忽的蒙上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尽管进入了秋季,可江南的天气并非如北方那般有着诸多明显的变化,因此直到现在,江南还并未体现出任何秋天的迹象,空气仍旧包含着夏季的热度。即便如此,段五仍旧遍体生寒。或许别人对苍白鹤知之甚少,可他却很清楚,惹怒了这么一位主,后果绝不仅仅是断手断脚。
思及此,段五悻悻然咽下一口唾沫,将怒火与恐惧一并吞了下去。
在慕容珩的极力相邀下,苍白鹤不仅见识到了京城大厨那惊为绝技的刀功,更是亲身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舌尖上的京城。
珍馐配美酒,佳肴配美人。
一餐饭下来,苍白鹤对慕容珩的印象完全上升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看来这位王爷不仅仅是个城府颇深的主,更是个懂得享受的人。尤其在自家正妃面前,更显得尤为特殊。
将只抿了一口的陈年老酿放在八仙桌上,苍白鹤在两眼直盯着美姬的慕容珩身上扫过,继而略沉眼睑。
倘若一开始他还对江南一点红的失策有些怀疑,那么现在,他多少能够了解这种失策的真正原因。别说是她,就连他自己现在也已经成为了人家的瓮中之鳖,虽然他能够肯定慕容珩不会对他怎么样,但事实上,他已经陷入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极端劣势。
如此想来,只断去一条手臂,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一笑楼,果真遇上了对手。
越是这般想着,苍白鹤越是感到一股强烈的情绪在自己的五脏六腑间打转挣扎。
有愤怒,有戏谑。
酒过三巡,无人醉,慕容珩单手支起下巴,直盯着火如歌看。菲薄如刀锋的唇角边却有一只纤纤素手,手中拈着一颗青绿诱人的葡萄。
没有拒绝亦没有接受,慕容珩盯着火如歌,凤眸眯成极细的缝,半晌后开口道:“称呼阁下显得生分,本王得想想叫你什么才好。”
尽管他看着火如歌,可口中的话却是对苍白鹤所说。
闻言,苍白鹤没有迟疑,当下应声:“江湖人没什么讲究,王爷直呼在下名讳即可。”
听罢,慕容珩摸了摸下巴,沉吟了一阵,却在还未开口时被一个满足的饱嗝给生生打断。
“这京城的大厨就是不一样!靖王,好口福!”拍着肚子,喝红了脸的老和尚发出了靥足的呼噜声,瞬间破坏了这好不容易有些趋向唯美的气氛。
见状,慕容珩没有再多说什么,苍白鹤也很配合。
两人都很清楚,倘若任凭这样的微妙氛围发展下去,或许,会避免不了一场争端也说不定。
只是,苍白鹤并非段五那种粗鄙之辈,在以刀尖舔血为乐之余,更有一颗足够聪明的头脑。走江湖,尤其是与朝廷休戚相关的江湖,没有智慧,则只会成为别人的剑下魂、刀下鬼。
“不知苍兄打算去哪?本王或许可以送你一程。”没有在醉酒的老和尚身上投放更多的精力,慕容珩很快便将视线重新转移到苍白鹤身上,一脸的关切。
“豫州。”苍白鹤答的很干脆,没有犹豫,亦没有迟疑。
只见他将双唇黏在酒杯边缘,却很快便离开。
从慕容珩身旁看向他,火如歌略挑眉梢。苍白鹤是个很自制的人,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似乎经过十分精确的计算。
这个人,让人难以捉摸。
听罢,慕容珩摸了摸下巴,继而轻笑道:“本王此去金山,看来,我们是有缘同行了。”
“如此便打扰了。”
苍白鹤倒也不推脱,爽快利落的接受了慕容珩的邀请,就此在船上安顿了下来。
餐后,与慕容珩站在东侧船舷边,火如歌看向他,蠕动了一下嘴唇,却在开口前被他夺去了话语权。
“他必须与我们同乘一条船。”
“这样一笑楼才会有所顾忌么?”将慕容珩的话接了下去,火如歌挑挑眉。
“是,也不全是。”伸手替她整了整衣襟,慕容珩脸上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看上去既魅惑,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