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的大锤终于敲破李承翦使劲浑身解数包裹在心口的那层坚墙。
祖辈血汗早已远去,族中女子们的牺牲也不在眼前。
可孝穆皇后……
李承翦眼前就情不自禁浮现出一幅熟悉的场景。
尚在稚龄的自己坐在明秀池边上钓鱼,日头火辣辣照在身上,旁人都离开了,唯有笑容温婉的大姐在一旁轻轻为他打扇,给他擦拭额头汗水。
自己淘顽非常,从假山上跳下来学小鸟飞,大姐慌的来不及找人,跑过去用纤细手臂接住自己。自己安然无事,大姐摔折手臂,养了三个月。
得知大姐要入宫,自己哭的昏天黑地,说再也吃不到大姐做得胭脂酥,大姐不顾即将大婚,不眠不休三日做了足够半年吃的胭脂酥给存在冰库。
大姐坐上入宫的凤鑾时,自己刚学会骑马,在后面一直哭着歪歪扭扭的追了好几里地。
至今还记得大姐坐在凤鑾上掀开珠帘看着自己追在后面时脸上的心痛难过和眼角挂着的泪水。
尔后,有关大姐的便唯有大伯母时不时痛哭的面庞了。
李承毅盯着李承翦略显狼狈的脸,一字一句道:“承翦,我还记得你问我,谁害了孝穆皇后,你发过誓,你一定会为她报仇!”
“啊……”
李承翦终于忍不住仰天怒吼,两种截然不同的伤痛拉扯着他,让他痛不欲生,咆哮着滚下了马背。
看到他握紧双拳,在地上锤的鲜血淋漓,李承毅无动于衷,“这就受不住了!除开族中的女子,除开孝穆皇后,这么多年,还有多少族中男儿丢弃洛阳富贵,他们本该锦绣一生,偏上战场厮杀?及至而今盛世,天下无战事,李氏却又要偃旗息鼓,隐忍不出。六房的承恩,明明才华非凡,为何六叔公执意不允他参加科考,宁肯将他如家畜一般圈养在家中。而今承恩沉迷酒色,整个人已是无望。十三房的二十一叔,长于珠算,为何十三叔公执意不肯二十一叔出任户部官,只肯让二十一叔谋个绥南偏僻之地的知府,一熬就是十年!二十一叔前后六个出生在绥南的子嗣,都因那里瘴气夭折了,饶是如此,十三叔公还是不许二十一叔另谋职司!”
字字带血,字字带泪,字字如刀!
有意视而不见的一些东西陡然摆在李承翦面前,他只觉承受不住,眼角酸痛欲滴血。
“承翦,你是幼子,咱们从不曾告诉过你当今这位圣上有多厉害,这本不该是你的事情。可而今,没法子了,你别怪大哥无情。”
李承翦如木雕一样低头跪在地上。
“承平七年斗垮王太后,承平八年向世家挥刀,承平九年布局收拢兵权,承平十年处置勋贵,只需再清除世家勋贵们在后宫的势力,打破世家勋贵在前朝最后的根基,天下便尽在天子一人手中。往后纵有世家,纵有勋贵,也休想和皇权鼎足而立。天子冷酷,我李家身为四大世家之首,便是想退,只怕他也不肯给我李家留下一条后路。天子步步紧逼,李家危如累卵,眼前锦绣煊赫,一朝覆,是我为李家好不容易寻出来的一条出路。”
听见云清歌三字,李承翦痛苦的扭曲了面庞,咬牙质问,“你一开始就打算利用清歌,才会将云华烨引入到南樵先生门下。”
“你太小看云华烨。”李承毅从容否认,“将云华烨收做关门弟子,全因他惊采绝艳的才能,而非其它。我看出云华烨不是池中之物,才随他去云家做客,没想到遇上云清歌。”
“哼……”李承翦冷冷一笑,“大哥眼中从没无用之人。”
并不受李承翦嘲讽影响,李承毅淡然道:“皇上忌讳李氏,只因李氏根基深厚。若我们从此遏制族人出仕,自损势力,则恐此后再无自保之力,族人便任由屠戮。若罔顾皇上意愿,和旁人联手,以皇上性子,只怕最后懒得顾名声,让紫衣卫灭了李氏全族亦非不可能之事。族中苦思冥想破局之策,唯有送女入宫一途,寄望生下一位皇子,李家倾力相助,看皇子情分上,或皇上能手下留情,待皇子登上大位,好歹能再保李家数十年安宁。”
“皇上不会答应的。”李承翦终于抬头,漠然道:“你们已经葬送了大姐,还想要旁人白白牺牲么?”
李承毅没有否认,“是,咱们的如意算盘在皇上面前都不成,故而即便按着旧例,李家明明可以在孝穆皇后身后再送个人进去占个贵妃位置,却始终没有动这心思。幸而出现了个云清歌……”
是啊,清歌……
云家商户出身,就是成了士族,根基依旧浅薄。云华烨,云华霆在前朝青云直上又如何,势单力孤,更别提后宫。李家数代与皇室联姻,七位皇后,数十位妃嫔,在后宫势入宫,李家便是最好的选择。清歌与云华烨都是念旧之人,若李家倾力扶持,清歌有一日生下皇子,必会保证李家安稳,就算李家实力大损,依旧能保住荣耀富贵。何况还有师父在那儿,师父在清歌入宫的事情上头到底又做了什么。
想到数次提起帮忙说服父母上李家提亲时候老道长语焉不详的神色,李承翦不由心寒……
一想到那封信,想到自此要放手,李承翦只觉数年殷殷期盼都成笑话,他不由惨然道:“大哥,我们还有丹书铁劵,那些事,只是你们猜的,就是看在……”
“皇上不是顾忌名声的皇上!”李承毅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