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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烨奎放下市长秘书的电话就开始发愁。棋盘街是他跟市长表决心主动包揽的工程,结果接手大半年了,一点儿进展没有。这帮破落户真跟王八吃了秤砣似的,铁了心的不搬,死活不配合。关键是这王八还咬人,已经组织人去市委广场静坐两回了,年前一回,开春一回,海城正在申请直辖市,开春帝京又要开两会,真是打脸。
华国的规矩是历来不怕上访,你来呗,我听着,嗯嗯,有情况你反映。如果对我不满意跑到我上级部门上访我也不怕——反正是要批复了发回下一级部门调查处理的。也就是说,无论怎么样,还是要我来管。
但聚众集会就不同了。尤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后,政府很忌讳这个。海城市长也算讲理,知道棋盘街不好啃,几次找程烨奎谈话都是安抚鼓励为主,程烨奎也拍着胸脯保证要“顶住压力给海城一个全新的棋盘街”。但现在是什么时代?信息时代。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有好事者把海城市委广场静坐的事情捅出去,引起某些不和谐的议论,那就是大事故了。更何况,海城班子也不是铁板一块,等着看市长笑话的也不在少数。市长不好三天两头把程烨奎叫过去问进度,市长秘书就隔三差五地打个电话,催一催,关心一下。就是这些电话,把程烨奎愁坏了。
窗户外头的天很蓝,程烨奎转着椅子看了一会儿,把二勇叫进来。
“魏武的女人快生了?”
“是。”
“你有女朋友没?”
二勇摇摇头,眨巴着眼睛看着程烨奎,不明白老大怎么忽然问了一个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程烨奎脸色平静:“接魏武家嫂子出来玩玩儿,找个女的照顾她,别惊着人家。”
“……老大?”二勇想问咱不是不干这些事儿了吗?可是程烨奎却转过了椅子,给了他个后脑勺。二勇站了会儿,咽口唾沫出去了。
天还是那么蓝,在程烨奎眼里却一片死灰。小时候程烨奎不明白为什么他妈就那么想得到吴家的承认?在他看来,普通单亲家庭孩子的身份比某某家私生子好听得多。更何况,还是不被承认的私生子。为这个他和他妈闹过、离家出走过,可是,他妈把他揍一顿、搂着他哭一场,眼泪一抹照样换上干净衣服,一年一年的带他去吴家拜年,磕生日头——可笑的是她们连门都进不去,只能在门口意思意思,然后被吴家的保镖请走。这段经历是程烨奎的奇耻大辱,是埋在心里的抹不去、不能碰的禁区。
“儿子,你记着,人在世上走这一遭,活得好才是本事。什么是好?看别人看不见的,玩儿别人玩儿不着的,干别人干不了的——吃饱穿暖就完了?屁!那是猪。有肩膀不踩是王八蛋!你别不识好歹,在祁江这地界,多少人想去吴家门口磕头都找不到地方呢?你是在给自个儿的前程磕头,懂吗?不丢人!”程烨奎七岁的时候闹过一次激烈的“离家出走”,他妈把他从仓房的木头箱子里翻出来时,他已经在里头躲了两天了。那时他妈就跟他说了这番话,可能是当时他妈的脸太白,声音太尖,弄得程烨奎过了这么多年还能一个字不差地复述下来。
也还是那一年,程烨奎妈去世。不知道他妈临死前怎么和吴家达成的协议,吴家派人接走了程烨奎。他七岁以后是由吴家养大的,逢年过节也进得去那扇大门了,却没能姓吴,这么说来,他妈的心愿也算达成了一半。十四岁,程烨奎开始在外头混。吴家不但不管他,甚至还纵容他。再过几年,他在街战中奠定了名气,也有了自己的小弟。那是他活到现在为止,过的最自在的几年。是他的小弟,叫那一声老大叫的是他程烨奎,和姓什么毫无关系。再后来,程烨奎就知道他那不照面的老爸为什么不管他混黑道了——吴家自己就有见不得人的生意,正缺一个顶炮口的。
好得很!程烨奎顶上了。少年意气要的就是威风!古惑仔才是真汉子!可是,匆匆十年后,他再想退才发现身后是万丈深渊。
程烨奎动动脖子,找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他知道二勇想问什么。他也不想再沾血腥,可惜事到临头不由人。
他是多不容易拉住了表妹这条线,多不容易把这一帮从烂泥坑里拉巴出来!他还想带着兄弟们在海城走一条康庄大道呢,结果走了之后才知道,这道看着平顺,其实都他妈是大坑!陆正秦的死他到现在凶手都没抓着。去年跟左知遥斡旋把渔场过到左知遥名下他还以为是保住了百里崖的私岸,结果上个月竟隐约传出来上头似乎对百里崖有大动作!这是坑爹呢还是坑爹呢还是坑爹呢!这个风一出来,本来已经被压下来的陆家反对他的势力就直接反弹了,现在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抱紧市长的大腿——可再拿不下棋盘街,市长的腿也抱不住了。
程烨奎前后盘算一遍,转过来给左知遥打电话。
左知遥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和周秘书磨牙——或者说,正听周秘书磨牙。
周秘书等他撂下电话直接问:“谁啊?”
“程烨奎。”
“干嘛?”
“唱歌。”
周秘书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哼唧:“少爷你这么忙,哪有时间唱歌~”
左知遥龇牙一乐:“晚上十点的局,一起?”
“不去!”周秘火冒三丈,“跟老韩去参加个婚礼,和韩家的老亲故旧打个招呼有什么不好?过年你不去,啊!不去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