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扬州到杭州,水路六百多里,要走上十天。这一路上,雨菡就是弹琴读书,偶尔跟王数理玩玩牌九,从来没赢过。雨菡和凌潇也和好如初了,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梅三重说凌潇这个人性子耿直,看来还真没说错。只是他那个直法,一般人还未必受得了。
沿路上,每经过一个重要的城市,就有当地漕帮分舵的人来向凌潇禀报帮务。雨菡见漕帮众人对凌潇都是毕恭毕敬,而凌潇处理起帮务来也是颇为干练,怪不得他小小年纪就能以少主身份统领江南帮务。
一路无话。这天一早,雨菡正在跟凌潇学习分茶,婢女来报说,预计午时便可抵达杭州。凌潇命人先骑快马回总舵去向他父亲禀报,然后对王数理和雨菡道:“数理兄,雨菡姑娘,咱们马上就要道杭州了。待回了总舵,你们随我径直去面见我父亲,把在汴梁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向他禀报,听听他怎么说。”十日来,他们三人已经十分熟络,凌潇对王数理和雨菡以兄姊相称,雨菡和王数理对他则直呼其名。
二人应了声好,雨菡好奇地问:“凌潇,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她的想象中,漕帮的总舵主应该是一个十分威严可怕的人。
凌潇微笑道:“父亲这几年虽然不理帮务了,但在帮中依然微信极高,帮中大大小小的分舵主、管事都很怕他。私下里,他是一个十分慈祥宽容的人。他总是耐心教导我,从不因我的错处而责骂我。”
雨菡笑道:“你是你父亲的独子,他自然是将全副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这么能干,也是得到了他的真传吧?”
凌潇摇摇头,道:“父亲自小打码头,江湖的风风雨雨不知见了多少。他总是处乱不惊,一眼就能看穿要害。比起父亲来,我真是差远了。不过,父亲教导我,对人对事最要紧的是公正不偏私,这点我倒是一直谨记于心的。”
雨菡点头笑道:“嗯,你父亲一定以你为傲!”
王数理凑过来问:“凌潇,你老爹武功是不是也很厉害?他惯常使什么兵器?”
凌潇摇摇头,道:“我的功夫是跟四位师傅学的。父亲武艺并不高,他常说。伐人者,攻心为上,能攻心则反侧自消。”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就是说,如果能只要能攻陷对方的心理,就能使反对自己的人自动消失噬龙帝。这确实是“上善伐谋”之策,不过雨菡听了,不知为何总有些别扭。
她直觉。这漕帮总舵主应该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
三人在船上早早地吃过了午饭,午时刚过,船就靠岸了。雨菡刚踏上尽植杨柳的堤岸,嘴角就忍不住轻轻上扬。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杭州,乃是本朝经济中心。论富庶、论风华。竟是比东京汴梁更胜。自五代以降,两浙就偏安一隅。未经历战祸,财富累世相加,已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人间天堂。
凌潇携着雨菡和王数理上了马车。一路上,雨菡一直掀开车帘好奇地向外张望。那垂杨紫陌、朱门绣户、宝马香车、才子佳人,竟是让雨菡目不暇接,口中不时“啊”“呀”地发出惊叹。王数理嗤笑道:“蒋雨菡,你看够了没有,别跟个乡巴佬进城似的,丢凌少主的脸了。”凌潇也笑道:“雨菡姐真是个天真无邪的人!”
走了半个时辰,马车在一处庄严的府邸停下。三人下了马车,门口早有仆役一早候着了。凌潇说:“这里是寒舍。总舵设在别处。因我父亲多年不理帮务,退居府中,帮中诸人遇事,总是到府上来请示。”雨菡抬头看那门额上无牌无匾,心里有些奇怪,但一细想,倒也合情合理——低调嘛!
下人报说总舵主在病余斋候客,凌潇回头对雨菡和王数理道:“病余斋是我父亲的书斋。”说罢便领着二人往后院走去。
府中处处整洁雅致,自不必说。雨菡见这府邸中楼阁堂馆甚多,料是供漕帮帮众集会议事之用。绕过了一片假石山,花园一隅有一座独立的三层阁楼,楼上悬着“病余斋”的匾额,雨菡便知道到了地方,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
这病余斋的一楼、二楼摆满了藏书,三楼是主人平日读书起居之处,倒让雨菡想起了延州将军府的藏。一行人拾级而上,来到三楼,门口有一个小厮候着。凌潇对他点了点头,便推门跨了进去。
一股墨香携着书本特有的霉味扑鼻而来,一位老者凭窗坐着,身上很随意地披着一件灰布袍,里面的白色中单也是歪歪扭扭的,整个人散散地缩坐在太师椅上,但不知为何,雨菡觉得这散淡之中透着精心隐藏的戒备和锋利。
他身后是一扇亮堂堂的窗户,由于背光,雨菡一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那一团混沌之中,有一道寒光射向他们这边。待眼睛渐渐适应了,才看清他的脸。浓眉大眼,方脸阔鼻,嘴唇威严地紧紧闭着。迎着这样炯炯的眼神,雨菡觉得他的苍老仿佛是装出来的。
只听一个洪亮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贵客到来,有失远迎。老夫久病余生,在这书斋里坐得久了,想来也没有多少日子,便越发放浪形骸。到底是失礼了,请二位少侠莫要见怪。”
王数理看了雨菡一眼,雨菡知道他不擅长寒暄,便抱拳施礼道:“晚辈王数理、蒋雨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