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停泊着十艘大型漕船。每条漕船的船头,挂着一个写有天干的灯笼。黄色的灯影在河面摇曳着,一道道光影被水波送向未知的黑暗,消失在阵阵孤寂的涛声中。漕丁们背着装满漕粮的麻袋进进出出,沉重的脚步将跳板压得吱呀作响。
凌潇深色严峻地看着正在装运漕粮的漕丁,时不时过去查看一眼漕粮。满满的一袋袋,全是黄灿灿的谷子——这是今年两浙路刚打下来的夏粮,要运到汴京去供给那一百五十万戍卫京畿的禁军。
漕粮装船完毕后,这趟走漕的漕丁们在凌潇的带领下举行了敬河神的仪式。老舵主凌湘一大早也赶来了,他亲手在香案前献了牺牲——割破了一只鸡的喉咙,鲜血从鸡颈处喷薄而出,一双翅膀徒劳地扑打着。凌湘紧紧扼住那只鸡的喉咙,眼中满是冷冷的杀机。
吉时已到,十艘漕船准时出发。高高的人字桅立起来了,纤夫们整齐地唱着调子,将漕船一一拉出了码头。船头的梢工、船尾的舵工也用各自的号子应和着,组成了一首悲壮的合唱。
凌潇站在船尾,看着六和塔越来越远,渐渐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林玉溪的悠然人生。在那塔影之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仍在迎风眺望,遥遥地挥着手。雨菡见到这场面,不知为何竟想流下泪来。
直到那塔影也看不清了,雨菡对凌潇唤道:“少主,进来喝杯茶吧!试试看我的分茶技艺有无精进?”
凌潇微微一笑,回身进了船舱。三人围坐在一起,看着火炉边正在焙着的茶饼,默默无言。这段时间以来,三人共同经历了不少事。使得他们已经成为莫逆之交,有的话不必明说,彼此也能心意相通。就像那天雨菡吟出的那句“生生醉不已、去去几回瘦”,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凌潇却说出了她的心声。
酒醒何处是,重楼又重楼。人海茫茫,常常使他们生出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这种飘零的孤独,注定将伴随一生。
雨菡手中的茶筅熟练地击拂,黑色茶盏之中,一朵白色的汤花在袅袅蒸汽中慢慢浮现。雨菡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茶筅,双手奉茶给凌潇。凌潇含笑接过,忽然感叹道:“雨菡姑娘。还记得上次在镇江我们品茶论情吗?”雨菡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凌潇道:“梅老师说,人生若逢十分之情缘方可圆满,但我此刻却觉得,此生有十分之朋友就已经足够了!”
“凌潇……”雨菡和王数理看着他。眼中竟隐隐涌起了泪光。是啊,他们都是随波逐流不由自主的浮萍,能在这茫茫江湖上相遇相知,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凌潇叹道:“我长这么大,若论真正的朋友,或许只有你们二人。”王数理道:“凌潇。你别担心,这趟漕有我们陪你走,一定会平安度过的!”他此言一出。就连一向冷静自持的凌潇,眼中也不由得泛起了泪光。此刻是他最艰难的时刻,他太需要帮助和支持了……
十艘漕船沿着京杭运河一路北上。两浙路产粮占全国三分有一,漕运船队所经过的地方,陆陆续续有漕粮起仓。比如王数理看管的乙字船、顾一鸣看管的丙字船。还有戊字船、辛字船,中途都装运了一些漕粮。凌潇和顾一鸣轮流监督漕粮起仓、装船。除此之外。凌潇每天早晚都要在各船上检视两次漕粮,唯恐不知不觉被人做了手脚。
船行了多日,眼看就要抵达扬州,一路上风平浪静并无异状。王数理是新任的扬州分舵舵主,凌潇准备等抵达了扬州,亲自带着王数理到分舵去接位。
就在离开杭州的第十一天,发生了一个小变故。己字船上一个梢工趁晚上靠岸休息时,上岸去找一个相好的窑姐儿,到了天明也没有回来。凌潇派人上岸去找,那窑姐儿却说此人从来也没有到她那里去过。众人猜测,他可能是去找了新的相好,恋床恋得不想回来了。这趟漕至关紧要,不能为了一个小小的梢工耽误行程,凌潇便调配了一个漕丁去顶那梢工的空缺,准备等事情过后再严加处罚那个临时溜号的。
第十二天的傍晚,船队行至扬州城附近一个小城镇。江上风很大,天色也黑得早,凌潇认为小心为上,便令船队在这个小城镇过一晚。十艘漕船正混在一起准备排队停靠,忽然听到一条船上有人惊声叫道:“快看!那是什么!”
雨菡、王数理和凌潇坐在甲字船上,听到声音,急忙跑到船舷边,往河中看去。
夜色渐渐沉下来了。黑色的黑面上忽然腾波鼓浪,泛起了剧烈的白色气泡,仿佛河面沸腾了一般。渐渐的,气泡消失了,水面恢复了平静,却浮上来一个蓝色的东西——青白的四肢、散乱的黑发漂浮在河面上……竟然是一具尸体!
“是王二!王二!”有人大声吼道。王二,正是那个溜号的梢工,他竟然死了?!有人拜倒在地,惶恐地哭喊道:“是河神!河神显灵了!我们快逃吧!”
惊恐的情绪在众人之间迅速传染。有人哭喊着跪拜,有人干脆弃船,跳下河往岸边游去。
雨菡和王数理回头去看凌潇,只见他一脸铁青,眉头紧紧纠结在一起,怔怔地看着河中那具漂浮着的尸体。顾一鸣跑过来问:“少主,怎么办?”
凌潇突然脱去鞋袜,一跃到船舷上,决然道:“我去看看神仙门!”王数理吼道:“别去!小心有诈!”凌潇回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我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