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渠池边,阿芫和元彻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池子里的并蒂莲还没有开,只有葳蕤茂盛的硕大荷叶争先恐后地往天空的方向窜。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雪白的小靴在水面上轻轻地划着,绿罗裙也跟着湖面泛起一层涟漪。
"佛狸,"她偏过头看向元彻:"我要及笄了……"
"及笄?"元彻被她搞懵了。
"我以后恐怕都不能再出来了,这次我是好不容易骗过大哥溜出来的,要是给他发现就糟了!"她自顾自地说,浑然没有发觉听的人丝毫不在状态。
元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及笄?你怎么就不能出来了?"
她被激怒了,连珠炮似的教训他:"你娘没教过你吗?你不知道这些不会去问吗?"怒极的她并未想到,元彻的母后怎么会教他这些姑娘家的事情。
元彻不吭声了。
阿芫情绪平复过来后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过分了,"好了好了,我告诉你!"
元彻抬起头看着她。
"及笄就是女子的成人礼,姑娘家过了十五岁就要把头发绾起来,喏……就像这样!"阿芫在头上比划着,又说:"这是我母亲告诉我的,小姑娘行了及笄礼就会变成大姑娘,不能再到处乱跑了!"
元彻好像有些明白了,"行了及笄礼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吗?"
"是啊,"阿芫晃了晃脚:"比如这个,行了及笄礼就不能再光着脚了。不能到街上去,不能大步走,不能吃饭吃得太快,不能这个不能那个,好多不能!"
"那有什么是能做的?"元彻好奇地问。
"嗯……母亲说,行了及笄礼以后就可以……可以定亲,可以嫁人了。"阿芫说到那两个字的时候有些羞赧,脸颊边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元彻却显得怅然若失:"嫁人?"
他突然产生了一丝害怕,身旁近在咫尺的少女却仿佛与他隔了一道迷雾,他越来越看不清她的身影。一股不可名状的失落抓住了元彻的心。
阿芫脸上的红霞更明显了,元彻的失常她浑然不知。
"阿芫姐……"元彻闷声说,然后捅了捅她的胳膊,捏着一只草蛐蛐儿放到了阿沅手心。
"这是什么?"阿芫疑惑地看着手里的草蛐蛐儿。
"蛐蛐儿……"
"那你上次给我那个是什么?"
"蚱蜢……"
"那个有一对角的呢?"
"天牛……"
阿芫脑子乱了:"什么蛐蛐儿蝈蝈儿蚱蜢的,你到底在说什么?"
"蛐蛐儿就是蝈蝈儿,蛐蛐儿也是蚱蜢,天牛头上有一对角……"元彻的声音越来越小。
阿芫实在无法理解元彻这个呆头鹅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她哼着歌,吊着腿慢悠悠地晃着。
"你该回家了!"元彻说。
"好吧……"阿芫从石头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阿芫却惊讶地发现,不过三年的时间,元彻的个子已经长高了一大截,才十二三岁的年纪,个子甚至跟比他大两岁的她差不多了。
这一次,元彻也破天荒地没有送阿芫到宫门,而是留给她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明渠池边的夹竹桃开了满园,落英缤纷,花朵漱漱而下,有的飘进池子里打着旋儿,阿芫在背后叫他,他却兀自前行,头也没有回,纤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春夏交替的氤氲景色中。
阿芫回府时,日色已经旧了,斜阳西沉,从中堂穿过回廊时已隐隐看不清前路,有婢女已经在张罗掌灯了。
翠色的竹帘在风中不紧不慢地飘摇,尽管已经快要入夏,此刻庭院里的风吹在人身上还是觉得有些瑟瑟的。
她的管竹居在庭院的后方,离千碧塘不远,地方幽静,与大哥的管松苑只隔着一个小花园。因此,当她进了庭院预备回自己的院子时,却意外地碰见了早晨和大哥下棋的那个清雅男子,他立在庭中的石阶上,身后的房门开着,露出一片幽暗,穿堂风吹起他的衣袂,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依稀是淡淡的,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他是遗落凡尘的仙人,清高洁许,不染世俗,但高洁中又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了然和淡漠。
阿芫以贵族仕女惯常的见礼向他盈盈一福,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脸上仍不见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对一切都不在意。那一瞬的目光交汇,阿芫似乎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什么,仔细想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听大哥说,他是享誉长安的第一公子,她本以为那应该是个很fēng_liú放诞的人,就像大哥偶尔露出来的那样,从未想过竟会是这样一个人。汉人士族中流行一种叫五石散的东西,服用后身体非常消瘦,也就是他们口中说的"仙气",并以此为美。难道,就是他这样的吗?
阿芫起身后也向他点了点头,转身欲回自己的院子,恰有风起,长廊上的竹帘发出"啪啪"的响声,在静寂空旷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
崔浩仍旧在原地没有动,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那个远去的窈窕背影,脑子里回想起刚刚那双如溪水般清澈的眼睛,眸光流转,顾盼生辉,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生动得都让周围的一切成了陪衬。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一个女子身上把目光停驻得这么久了!他在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天边几乎没有亮色了,府里的侍女们已经掌好了灯,崔浩不着痕迹地向管竹居的方向望了望,转身步出了大门。
卫国公府大门前挂的灯笼散发着柔和的暖光,照亮了周围一片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