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的阳光撒在连绵起伏的山峦间,稀稀落落的牛羊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青草,从浩荡前行的队伍旁经过,时不时抬起头张望一下,一转眼又埋了下去。
这列数万人的队伍昨日从柔然王庭出发,他们要穿过漠北漠南草原,一路直下云中。
马车里的少女掀开了帐子,眼前还是熟悉的景色,可是她知道,很快就不是了。作为战败的一方,她会以质子的身份,去往传说中的北都——长安!
为了使草地不致于过早荒芜,牧民们已经被迫把放牧的草场迁移到草原的边缘来了,为了让牛羊不被饿死,柔然的子民们选择了一条惨烈的方式来自救。他们有什么错?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她还记得,自己曾在王帐里这样质问过那个如云一般缥缈的男人。
他听着她说完,过了很久才语气平淡地说:“你们柔然士兵,长年累月在我朝边陲重镇附近烧杀抢掠,那里的百姓又有什么错?他们就活该被抢?这次我们死的士兵就活该被杀?”
她哑口无言。
他说:“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如果因为要一个人活下来,便让另一个人去死。公主,这本身就是一种杀戮!”
是的,她是父汗最小的女儿,那个被草原牧民视为天神一样的男人,是她的父亲!她出生时,太阳高高悬挂,阳光如黄金般灿烂,所以父亲给她取名为“阿黛尔”,意为金色的阳光,祈祷长生天让她像阳光一样美丽而纯洁。
她是草原的女儿,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竟会离开生长了十几年的地方,孤身一人去到千里之外的汉人天下。
同样,她也从来没有料到,她的六哥竟会和四哥拔刀相向。虽然草原王位的继承历代以来都是如此,父子反目,兄弟自残,最后赢的那个人才是能继续带领草原的强者。但是,那个有一双狭长的眼睛,漂亮得过分的兄长怎么看也不像那样心狠手辣的人。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眼见着咆哮的亲兄弟,拔出长刀便一挥而下,面不改色地砍下了那颗血淋淋的头颅,事后还把它挂在了王帐前的毡尖上,受风吹日晒,让所有人一睹曾经骄傲不可一世的四王子如今的下场。
可她记忆中的六哥不是这样的,他会用草给她编一只蛐蛐儿,还会骑着他那匹枣红色的马带她去看北海。总之,不管是哪个他,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到底是人变得太快?还是他从来就没有变过?
在这场战争里,柔然史无前例地惨败了,为了向支持六哥夺取王位的北魏人示好,求来牧民们暂时的安宁。他,选中了她!
有人策马靠近车辕,“公主,有什么事吗?”
他一身北军服制,铠甲精良,额前一缕头发随意地飘在风中,阿黛尔认得他,他是北军副帅霍炎身边一个十分骁勇的副将。
“将军,我们已经离开柔然的领土了吗?”她的声音十分好听,像雪山上融化的冰雪一样清冽甘甜。
粟金玮牵着缰绳,控制着马儿不乱跑,沉声道:“马上就要到草原的边界了,过不了多久便能到云中,我们会在盛乐进行休整。公主暂时忍耐片刻吧!”
远处依稀传来牧民粗犷苍莽的歌声,沉痛而苍凉,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听清了牧民们唱的是什么以后,阿黛尔下意识地别过了脸去。在这场战事里,最无辜的就是两族的平民百姓,贵族们拔了长刀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最后付出代价最重的却是这些淳朴善良的老百姓。
粟金玮似乎看穿了她心里想的,淡淡地说:“这样的事很正常,要想在草原上生存下去,就必须能狠得下心。一时的失败并不代表一世,你哥哥是个有能力的君主,他会让他的子民们好起来的。”
“谢谢你。”阿黛尔绽开一抹笑容,像是暗夜里绽放的一朵幽昙花。
他从来就不是个善于安慰别人的人,却在看到这个背井离乡,即将把命运交托到别人手里的草原公主露出那样的神情时,心里忽然就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动容。
“谢我什么?”
“你赞扬了我的哥哥!”阿黛尔这时才像个很腼腆的小姑娘,“虽然他做了很多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但这并不影响他能力出众,谢谢你公正无私地评价他!”
粟金玮这才明白过来,草原姑娘的确与众不同,他的脸上也有了笑意:“你哥哥的能力并不是由我来评价的,而是这些年世人看到的。不过,这世间并不只有他一人能力出众,他要是不励精图治,迟早还会有更强的人来打败他!”
阿黛尔的精神轻松了很多,她真挚地向粟金玮致谢,如果没有他,她的心情一定依然十分沉重。
粟金玮没有推辞,而是策马回到了队伍前列。
大军继续前行,一路直下翎阳关,到达长安的那一天,皇帝亲临城门迎接将士归来。
阿黛尔斜斜地看着巍峨的城楼上那两个赫赫大字,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里,就是长安吗?
那个人群中仿佛太阳一般耀眼的人,那个不逊于其父的男人,就是人人称颂的北朝新君吗?
她看见自己以最庄严的姿态下车,代表她的民族,她的国家,以草原儿女的方式向他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柔然公主郁久闾云黛,参见皇帝陛下!”
人人都惊叹于这个草原公主的美丽,她的眼睛像漫天的星辰一样璀璨,声音比出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