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台下传来脚步声,阿芫的思绪被打断。身着散袍的白衣男子走了上来,脚步很轻,她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转而又低下了头。
“是你……”她的声音同样很轻,“郁久闾燕都,你来做什么?”
燕都缓步走近,如云的长发在夜风里一摆一摆。
“我如今姓陆了,叫陆长君。”他这么一说,倒叫阿芫抬起头来,微微一怔。
“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燕都一笑,露出的侧脸棱角分明,“柔然左贤王已死,活着的,是北朝梁王妃的兄长,陆长君!”忽然,他的话里又多了一丝落寞,“其实,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不过是为了心中坚守的执着,为了想保护的信念罢了……”
只是,他要保护的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再需要他了。
“一样么?”阿芫低头,“我只知道你我存在利益关系,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什么牵扯呢?”
“当然有。”燕都还是笑,似乎除了笑,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他忽然话锋一转:“北帝要攻打南朝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
“你在说谎——”
燕都凝神看她,“你不可能不知道,你只是在逃避。你的丈夫要走了,可你们之间的一切还没有个解释,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亲自去?”阿芫突然问。他不是诏霍炎进宫了吗?
“是。”燕都回答得很干脆。“霍炎是禁军统领,掌管上万虎贲军和羽林天军,他怎么会离开长安?”
“可……没有他,多的是其他……”阿芫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燕都沉默了半晌,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很悲哀。然后又想起自己刚才那句话,又轻轻笑了,的确,他们是一样的人。
心魔太重,永远都在追逐已经失去或将要失去的东西,永远活在回忆里。承担着周而复始的痛楚,这是他们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枷锁。
“你杀过人吗?”他忽然问。目光隐藏在黑夜里,看不分明,“你也许不知道人死了会是怎样。而我则夜夜在想,我爱的女人死了,也许已经在遥远的草原上化作了白骨。她很冷,没有人安葬她,她就这么永远地躺在那里了。我也再没有机会与她相见。每次这样想着,总觉得如今早已不是盛夏,而是隆冬了。”
“我没有杀过人,”阿芫回答,神色如常,“可我见过死得很惨的人,真的,死得很惨……”她举起手,在黑暗中看着自己如青葱般的指尖,“那种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仿佛现在还能闻到。”
“我知道,是一种叫拉杀的刑罚,汉人发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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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芫已经在房间里坐了一天了。她只是那么待着,没有和谁说过一句话。整个宫里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朝中重臣越来越频繁地出入勤政殿,连辛姬都被挡了出来。安庆大营、燕平大营、丰台大营,几乎所有领军的指挥使全都在宫里聚集起来,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要御驾亲征了。
南朝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终于要被灭了。所有人热闹地议论着。想象皇帝要带多少万大军南下,一切还尚在筹划中,他们就已经在讨论今后的战况如何了。
满宫都热闹起来了,可偏偏椒房殿安静如初。那个世人眼中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一身素裙,默默无语。
这是六月初八,内室里点了九盏红木宫灯。那个女人面对着一扇打开的窗户,夜空里有一弯淡淡的月牙。她看着月光爬上窗台,明白连日来的阴天将要结束了,如果还不结束。钦天监的博士们大概就要提着自己的脑袋去见元乾了。
对着窗台的桌案上摆着当归和车前子,摆了十份,这是北朝为远行人送别的风俗,取其十全十美、早日归来之意。
大军离开长安那天,阿芫没有出现在太极殿前的广场上。她站在承天门上,看着辛姬将一朵金线绣的爬地菊放在他的胸前,黑色的明光铠甲,点缀着金黄的爬地菊,格外显眼。她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大旗猎猎,如云般的甲胄兵士整装待发,她知道,他等这一天等了很多年。可她还是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朝中虽然也有人反对他御驾亲征,可这根本撼动不了他的决心。
南朝如今除了一个手握十万兵马的藩镇郡主殷成璧,其余再不是威胁。北朝,已经足够强大,收复江南,只是时间问题。这样的情况下,大多数人自然不会反对。
不知什么时候,走路还有些摇晃的小女孩儿牵着赢姑的手抱住了她的腿,“皇娘娘,皇娘娘!”
“永乐,你怎么来了?”阿芫露出一抹淡笑,伸手将她抱起。
“舅舅,舅舅在那里!”她挥舞着圆乎乎的小手,调皮地笑起来。
“嗯。”阿芫应承她,“你舅舅要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回来。”她仿佛能看见辛姬脸上柔亮的笑容,能听见她和元乾在说话,“千金买战马,百宝妆刀缳,臣妾在此恭迎陛下大胜归来!”
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仿佛像一场梦一样,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看见元乾上了马,那把跟随他多年的“承影”依旧别在马上。重甲加身,依稀还是那年他巡视河道的模样,她却再没有不顾一切去送他的勇气。那时的她多单纯啊,一颗心扑在他身上,甚至放出了“虽千万人逆之,吾往矣”的豪言。
如今这是怎么了?
不知不觉,阿芫已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