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亚在宫女太监范围里搞的小小生活革命,并未引起康熙的注意,因为他的注意力被一件案子给吸引了:江苏巡抚张伯行上疏力劾两江总督噶礼,告他在上年科场案中,以五十万两银,徇私贿卖举人,不肯审明实情。
这案子审了许久,两江总督噶礼的势力太大,竟一直审不出结果来,康熙十分生气,尽管他心里知道此事的是非曲直,但也无法一意孤行将噶礼治罪。
那段时间,康熙的情绪一直不大好,官场的*已经如皮肤上的烂疮,非常明显了,而他这个皇帝,治了这个再治那个,竟是没完没了。
那日茱莉亚端茶进养心殿,正听见康熙对两个大臣发火:“……受没受贿,就这么点事,你们审了一个月!然后呢?到现在都没法结案,朕每日每夜的担忧,你们一个个倒是稳如泰山!不急不慌!”
下面俩大臣跪在地上,一声不响。
茱莉亚在一旁默默听着,她既不知道张伯行,也不认识噶礼,所以也只能用旁观者的心态,饶有兴趣地盯着这君臣三人。
康熙发了一通火,最后决定,张伯行与噶礼双双解任,再命主审官重新审理。
俩大臣退下去了,康熙喘息仍旧不匀,他用手撑着头,眉头紧锁。
茱莉亚见他这样子,多少有些不忍,便轻声道:“皇上喝口茶吧。”
好半天,康熙才抬起头来,他哑声道:“一帮庸才。案子本身又有什么难的?只不过一个个都不肯认真去审!生怕得罪了来头大的那一方!”
他其实很少在宫人太监面前说这种带情绪的话,但面对茱莉亚,康熙心里却是另外的一种感觉:他能明显感到。茱莉亚既不惧怕他,也没意愿搅进这些政事之中。
起初,康熙也曾担心,茱莉亚会将听来的片言只语传递给哪个阿哥,借此充当其留在宫里的眼线。
后来他就发觉自己多虑了。茱莉亚根本不打算探听什么,甚至有些事关四阿哥或者八阿哥的非常要紧的谈论,她听见了也像没听见一样。过后。也没有向外传递消息的迹象。
康熙对此十分好奇,好奇的同时,他在茱莉亚面前。也就不像在其他人面前那么警惕。
此刻茱莉亚听他抱怨,不由叹了口气:“万岁爷您辛苦了。”
康熙被她这突然一句,反倒给逗乐了:“听起来,你好像是在怜悯朕?”
换了旁人。肯定马上咕咚跪地上连声“不敢”了。
但是茱莉亚不,她呆了呆。点点头:“是啊。您可比奴婢我辛苦多了。”
这反应大出康熙意料,但他也只微微苦笑:“谁说不是?当官的做不高兴可以挂上官印回家抱孙子,做生意的做不高兴可以卖了铺子回乡务农,给人家府里做奴仆的。做不高兴可以撒手不干或赎身出来,唯有当皇帝,一天都逃不了。”
“是挺难熬的。”茱莉亚若有所思道。“从古至今,各色各样的都算上。差不多也有两百个皇帝了,但是叫奴婢看,过得好的真没多少。”
她这样一说,康熙就顿时诧异了,他抬起头看着茱莉亚:“这你也知道?”
“奴婢只是听别人说起过。”茱莉亚谦逊地说,“有好事者做过此类总结,说,这两百个皇帝全部加起来,平均寿命才三十九岁。”
康熙吃了一惊!
“这都有人算过?!”
“嗯。而古代中国……不,这几千年来,天下人的平均寿命,刨去那些生下来就夭折的婴儿,一般可以达到五十七岁。”
康熙更加吃惊:“这么说,皇帝是个短寿的活儿?”
茱莉亚连笑带摆手:“万岁爷您可别这么想,您福泰安康的,肯定能长寿!”
康熙不悦:“难得你也开始学着他们,满嘴吉祥话了。”
茱莉亚想说,我这可不是吉祥话,您还有十年寿命呢。
但这话又不能说。
康熙悠悠想了一遭,忽然嗤的冷笑:“朕如真的不能长寿,那一定是被这帮禄蠹给害的!”
茱莉亚也笑起来。
“你笑什么?”康熙冷冷道,“难道你没见到刚才他们是怎么气朕的么?就算朕心中明白,张伯行是天下第一大清官,朕也没法不顾众议,把噶礼给抓起来。”
茱莉亚不由也微微叹了口气:“有人说,本朝与胥吏共天下,这话,真的不假。”
康熙一怔:“你说什么?”
“也是奴婢从别人那儿听来的。”茱莉亚慢慢回忆她在一本历史读物中看见的句子:“那人说,汉、唐以来,虽号为君主,然权力实不足,不能不有所分寄。故西汉与宰相、外戚共天下;东汉与太监、名士共天下;唐与后妃、藩镇共天下;北宋与奸臣共天下;南宋与外国共天下;元与奸臣、番僧共天下;明与宰相、太监共天下;本朝则与胥吏共天下。”
茱莉亚说完,想了想,又道:“所以这么想来,皇帝看似身处万人之上,拥有无限权力,但其实,身上又被无数的绳索给捆绑着,只不过每朝每代,这些绳索时常变换不同罢了。身上捆着绳儿,心里能痛快么?”
“这是谁教给你的?!”
茱莉亚一听,语气不对,她慌了神:“没有谁!皇上,我就是偶尔从别人那儿听来的……”
“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康熙冷笑,“如此有见地,那朕还真想见见此人!说!从哪儿听来的!”
茱莉亚这下知道严重了,她噗通跪下:“奴婢真的不记得了!是从书上看来的,到底是谁